今年2月初,一條駭人聽聞的消息從張掖市政府大院傳出:市政府某部門年輕的公務員大東被妻子小蘭潑了一碗濃硫酸,燒壞了大腿內側、生殖器及胸腹部的皮肉。因燒傷導致體內電解質紊亂、創面化膿感染,造成急性腎功能衰竭,6天后,大東因敗血症死亡。事發當天凌晨4時許,小蘭到公安局投案自首,現以涉嫌故意傷害罪羈押於看守所,等待法律的審判。而他們年已14歲的兒子翔翔,被叔叔領回苦甲天下的定西地區渭源農村。掩卷三思,一連串沉重的嘆息從這個家破人亡的故事中涌出……
相愛
1984年,年輕的小蘭參加了工作,分配到張掖市林業局下屬的某林場擔任後勤工作。當時,大東自甘肅省林業學校畢業後,也分配到這家林場任技術員。兩人吃住都在林場,大東長得濃眉大眼,英俊瀟灑,加上又有中專文憑,久而久之便打動了小蘭的心。不久,大東調回城裏。他給小蘭來了一封情意綿綿的信,信中畫着一條項鍊,而鍊墜則是一個心形。小蘭平時就戴着一條鍊墜是心形的項鍊,收到信後,她的臉一陣發燙,心劇烈地跳了起來。不幾日見面後,小蘭問大東:“你畫個心形的鍊墜是什麼意思?”大東火辣辣地說:“鍊墜是個心形。我要的是有生命的、能運動的東西。”小蘭撒嬌地說:“你要心哩,要去,要去……”就把平時戴的那個有心形鍊墜的項鍊送給了大東。而大東的回報則是新買了一個在當時十分流行的X形黑底白點的鍊墜的項鍊送給了小蘭。兩顆心自此緊緊相依。不久,大東坐着小車來到農場,接小蘭去領了結婚證。
婚後的日子過得甜甜蜜蜜。大東在城裏,小蘭仍在農場,但晚上沒事,或有便車來場裏,小蘭便搭車回家與大東廝守在一起。
1988年1月25日,他倆愛的結晶翔翔出世了。大東的父母兄弟遠在定西地區渭源縣,小蘭的媽媽便來照應女兒、外孫,但因家中有事離不開她,不久就走了。
孩子沒人帶,小蘭便斷斷續續休了幾年假在家帶孩子。孩子大一點後,她又調到植被保護站上班,因遠離城區,家也就顧不上了。
大東工作也很忙,又經常下鄉,同樣很難顧到家。
這樣的情景一直持續到1997年,大東托熟人聯繫,把小蘭調到了近郊的某公司上班,但因公司效益不好,不久小蘭就下了崗。公司曾安排小蘭到職工食堂當服務員,小蘭認爲這個工作不適合她幹,於是只幹了一天就不再去了。
情變
4月初,在張掖市看守所,淚流滿面的小蘭哽咽着告訴記者,大東的變化發生在3年前。
那時,愛喝酒的大東又迷上了跳舞,晚場跳,早場也跳,晚上回家很晚。
不久,有人告訴小蘭,大東和別的女人出雙入對地進舞場,樣子挺親暱。於是小蘭開始注意大東的行蹤,並越來越覺得大東的行爲不正常。
2000年一個星期天的中午,小蘭在回家的路上路過一家舞廳,恰巧看見大東和一個女人有說有笑地從舞場出來。回家後小蘭就問大東:“那個女人是誰,和你是什麼關係?”大東說:“我和她也就是跳跳舞而已,沒什麼不正當關係。”“那她在哪兒上班,叫啥名字?”大東告訴了女舞伴的工作地點和姓名。小蘭就找到那個女人的丈夫,一同前去核實。那個女人證實:“我們的確是舞伴關係,如果不能跳,今後不和他跳就是了。”
但這次覈實並沒有打消小蘭心中的疑慮,也沒有阻止大東去舞場的步伐。相反,大東反而覺得這次“事件”很讓他丟面子,心裏反生怨恨。此後,大東工資發下來就約酒友們喝酒,穿着也講究起來,並拿上了手機,夫妻之間的矛盾越來越深,由吵鬧上升爲打架。
2001年的一天,大東和朋友在酒館喝醉了酒,零點多才回到家,之後就爛醉如泥,昏睡過去。這時,大東的手機響了,小蘭拿出手機,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只聽她壓低了聲音說:“喂,你咋還不來呀,你再不來,我就睡覺去了。”聽到這裏,小蘭頭一暈,心如刀絞。後來,手機又響了幾次,一直響到2點多,手機顯示都是那個女人的電話。
次日,小蘭向大東複述她從手機裏聽到的話,問大東:“這個女人是誰?和你是啥關係,爲啥半夜裏還叫你去?”對這一連串的質問,大東的回答是“你聽錯了,沒這回事,我也說不清。”兩人就此動起了手。撕扯之中,一個存摺從大東衣袋裏掉了出來,小蘭撿起一看,當月上千元工資已花得只剩200元了。
小蘭氣不打一處來,又哭又鬧地罵了起來:“家裏液化氣都灌不上,你卻把錢拿上又吃又喝又玩,天天兩三點纔回家,這樣的日子怎麼過!”架打得更兇了,最後兒子翔翔拿上存摺取來了199元錢交給小蘭,“戰鬥”纔算結束。
冷靜下來後,兩人都想到了離婚,但考慮到兒子,又都放棄了離婚的打算。
2001年冬的一個雪夜,跟蹤大東已久的小蘭看見大東走進了城區某住宅小區的一個單元房。
爲了抓住大東偷情的證據,小蘭叫來了姐姐,兩人一直叫門,直叫到早晨上班時間,那個已離婚獨居的女人方纔打開門,小蘭和姐姐衝進家裏,搜遍了整套房子,卻不見大東的身影。最後,她倆掀開褥子,打開牀盒子,揪出了躺在裏面的大東。姐妹倆打電話叫來了大東單位的同事,領走了大東。但房主和大東卻不承認他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醜事。
回到家裏,小蘭提出了離婚要求:“你過你的,我過我的,就是這個娃娃,交給你我也不放心,你看着辦吧。”
之後小蘭找到大東單位領導要求處理此事。
幾天後,一個男人腰裏彆着刀子,一臉兇相地來到政府大院叫罵,聲稱大東勾引了他的妻子,致使他們夫妻不和,導致離婚,強烈要求有關部門嚴肅處理大東。
有關領導責成大東所在單位認真調查處理此事。單位就此事多方調查,但大東和那個女人始終不承認有亂搞男女關係的問題。
沒有證據,單位是無法做出處理決定的。
單位領導又親自找大東談心。許多好心人也勸小蘭,你都下崗了,別鬧離婚了,離了婚娃娃咋辦?好歹大東每月有1000多元的工資呢,大東不離就算了吧。最後,大東單位領導做主,把大東每月的統發工資存摺交給小蘭保管,安排一家人的生活。大東平時的零用錢由小蘭給他。
此事發生後又正值年終,忙碌了一年的大東和同事們要聚一聚。其他職工的家屬都沒請,單位領導派人只請了小蘭和大夥團聚,想讓這份溫情融化他倆僵硬的關係。在單位領導的好心勸和後,大東表示悔過,小蘭也就此打消了離婚的念頭。
家裏的確安穩了許多。除了加班,大東晚上不再出去,也開始顧家了。
但好景不長,這樣的日子過了將近半年,大東單位的領導換了人,新來的領導不太瞭解大東家裏過去的事,環境寬鬆了,大東又開始夜晚出去。吵鬧再次發生在這個剛剛平靜不久的家。
每次深夜歸來,大東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總是相當疲乏地一覺睡到大天亮。問他晚上幹啥去了,他要麼不吭聲,要麼說喝酒去了,或者說玩去了,有時牀也不上,就在沙發上睡。家裏的東西能砸碎的都砸碎了,連個喝水的杯子也沒有,喝水就用吃飯的碗。
這樣的日子沒法過了,絕望了的小蘭實在不知道該咋辦。這時,她想起了一件事。有一次,大東拿來了一點硫酸,說是可以將座便器裏面的髒垢洗淨。他們清洗時,小蘭問:“你從哪裏買來的硫酸?”大東說:“農藥、清洗劑店裏多的是。”小蘭就想,我去買一瓶硫酸,給他倒在陰莖上,讓他喪失男人的功能,看他再跑到外面找女人。當她買了一瓶回來,悄悄地放在衛生間裏準備用時,想到嚴重的後果,又嚇得她把硫酸瓶扔進了垃圾道。
2001年11月14日夜晚,小蘭跟蹤大東,看大東又進了那個離婚女人的家裏,她拿上一塊磚頭,使勁地砸防盜門,要屋裏人開門。門敲開了,她直接跑到臥室去找,誰知一個人影從緊靠防盜門的衛生間裏竄出來,飛快地跑出了樓梯間。小蘭反被那個離婚女人和其年近十歲的女兒扣在家裏。那女人打了“110”報警,小蘭被轄區派出所以擅自闖入私人住宅名義罰了50元錢。
絕望透頂的小蘭次日又買了一瓶濃硫酸,把它藏在了衛生間。
2002年1月25日是兒子翔翔的生日。24日晚,大東出外和朋友喝酒一直喝到25日凌晨2點纔回家,回家後就直奔兒子的臥室,和兒子擠着睡在了一起。小蘭進去問:“你這會兒纔回來,幹啥去了。”大東沒有回答。小蘭上前就打了大東一個耳光。大東起牀去了客廳,睡在了沙發上,小蘭跟了出來。過了一會兒,大東又回到兒子身邊睡下,睡了好長時間,小蘭又走進兒子臥室要拉大東出去,走到客廳後,大東又睡到了沙發上,小蘭氣不過,又去拉他,問他晚上到底去了哪裏。拉扯中,兩人又爭吵起來,吵了一段時間後,大東說是喝酒去了:“你拉我幹啥,我不和你睡。”
說着,又躺在沙發上。氣急敗壞的小蘭端了一碗水喝完,從衛生間拿來濃硫酸倒進剛剛喝了水的碗裏毫不猶豫地潑向大東的大腿根,然後,走出家門去投案自首。
聽到爸爸“啊”的一聲慘叫,睡夢中的兒子翔翔跑到客廳,聞到了一股刺鼻的硫酸味。看到爸爸被燒傷了,翔翔把爸爸扶到大臥室躺下,急忙跑到衛生間端來一盆水,在患處擦洗起來,擦洗了一會兒後,翔翔跑出去叫來了鄰居,鄰居打“120”急救電話叫來了救護車,把大東送進了醫院。但由於大東被硫酸燒蝕了臉部、胸腹、四肢等多處,佔體表面積的27.5%,燒傷重,分佈廣,雖經醫院全力搶救,但終因燒蝕引起水電解質紊亂、創面化膿感染,導致急性腎功能衰竭、敗血症死亡。
變因
小蘭在張掖市看守所對筆者的陳述,因大東的死而無法得到進一步的證實。但採訪中,大東的同事、朋友、鄰居們提供的一些耳聞目睹的事實,卻讓我們可以窺探到事件的起因。
大家認爲大東是一個心地善良、涵養較好、工作勤奮、性格柔和的人。談及他的死,一些男子漢們眼裏轉着淚花說:“太可惜了。”
大東工作的單位工作很忙,除了經常下鄉之外,年底經常需要加班,星期六加,平時夜晚也要加,許多時候工作趕不上進度,領導批評時,別人都有怨言,但同事們絕少聽到大東的不滿之詞。有時同事之間發牢騷,從來聽不到大東的一句插話,也沒見過他和誰紅臉、頂嘴。他埋頭苦幹,勤勉有加,從不惹人嫌,所以大東的人緣挺好。
前兩年,他被提拔爲單位辦公室副主任。他所分管的工作涉及到一些非常貧窮的鄉下農民,他和這些農民能建立很好的關係,總是熱心地幫助他們解決一些難心事。有時這些農民進城已到中午下班時間,就找到他家裏去。有位貧困戶看到他家連喝水的杯子也沒有,就悄悄地跑到外面拿自己的錢給他買了幾隻杯子。但他不太顧家,散漫,太有點貪杯。
相比較而言,小蘭則顯得兇悍、懶惰、不顧家、不近人情、遇事想不開。有一次,鄰居兩口子在門口看到穿着內衣的大東被小蘭往屋外推,忍不住就說了小蘭幾句,誰曾想,小蘭就與這家鄰居結下了怨仇,從門縫裏往鄰居家灌污水,往門口扔垃圾。鄰居忍無可忍,找到單位領導調解,誰曾想,調解剛剛開始,小蘭撲上去就把鄰居扇了兩個耳光。氣得這個鄰居住了不長時間就搬走了。
前年夏天的一個雨夜,大東和幾位朋友在一家酒館喝酒,11點多還沒散場,小蘭提着雨傘闖進酒館,在大家都沒反應過來之時,照着大東的頭就狠狠地拍了幾雨傘。而大東被打後始終沒說一句話,只是坐在那裏悲愴地笑。有天夜裏加班,說好大家8點準時到,但9點多了,大東纔在幾個電話的催促之下匆匆趕來。同事埋怨說:“咋纔來?”大東說:“剛吃完飯。”“不是媳婦下崗在家裏嗎?咋不給你做飯?”大東只是冷淡地說:“她哪裏給我做飯哩,不做呀。”
大東死後,同事們幫助料理喪事到大東家,大家看到陽臺上落着厚厚的一層灰塵,像是有半年沒掃擦過的樣子。衛生間地面的瓷磚,許多地方髒得已看不出瓷磚的原色。鍋臺上、爐盤上也是油污斑斑,令人難以置信這是一個家。
有一次吃飯時,大東和小蘭拌了幾句嘴,在有客人在場的情況下,小蘭拿起小凳子在任何人都沒防備的情況下,砸傷了大東的胳膊。小蘭在懷疑大東有外遇而大東老說在加班時,爲了證實大東的話的真實性,很少顧忌別人的感受,有時凌晨一兩點,有時清早六七點都往大東同事家打電話詢問,害得同事們也休息不好。大東同事曾勸小蘭想開點,有啥事好好談談,但小蘭只要不高興,好臉都不給人家一個。談及向丈夫潑硫酸,許多人都認爲“下手太狠”。
由於失去了家庭的溫暖,失去了一個男人疲累後休息的溫暖的港灣,再加上自己的散漫和沒有強烈的對家庭的責任感,大東開始往外跑,不願在家多呆一分鐘。大東曾經多次對朋友說,我想離婚哩,我活得太累,太沒面子。但沒過幾天,又反覆對朋友說,算了吧,小蘭就那麼個人,偏執,狹隘,萬一離了,她又下了崗,想不開幹下錯事咋辦,我一輩子心裏背上個債;再加上兒子學習又那麼好,耽誤了兒子的前途咋辦,真是進退兩難。
遺恨
在張掖市看守所,小蘭痛哭流涕地對筆者說:“我根本沒有想把他弄死,我只是想教訓教訓他,讓他喪失男人的功能,不要再到外面找女人。他死了,我真的很後悔。我害死了他,害了我自己,也害了我的兒子。”小蘭說到這裏,急忙打聽:“我的兒子現在咋弄下了,他是不是還在上學呀?”
談及他們的兒子翔翔,會讓每一個富有愛心的父母心酸。許多人說,那個娃娃太苦了呀,小時候,父母顧不上他,他就經常吃剩飯,餓肚子的事是經常有的。有幾次,放了學,他實在餓了,就跑到大東的單位去找爸爸,哭着要吃飯。大東的同事憐惜他,自己掏錢領着孩子到街上去吃飯。小蘭還在遠郊工作的時候,每次回家,翔翔都抱着她要睡,說:媽媽,你晚上別離開我了,爸爸不在家的時候,我太害怕,一會兒這兒響,一會兒那兒響,嚇得我心驚肉跳。就是這樣一個與今天的城市孩子相比境況要差得多的翔翔,學習成績卻很好,功課總是早早就做完了,不用誰催。大家都說,一個考大學的好材料,太可惜了。
翔翔被叔叔領到苦甲天下的定西農村後,據說,曾給大東單位來了一封信,信中大意說:爺爺已經很老了,叔叔們又都供自己的娃娃上學,我咋辦呢,我還想上大學呀。因爲大東沒錢買房,他的住房是向單位租的,每月都要向單位交房租。這個家散了之後,翔翔幾乎失去了生活來源,哪裏還能談得到上學。
翔翔——這個家庭最大的受害者,該怎麼辦?
(文中人物均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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