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輪六方會談閉幕後,關於第四輪六方會談的話題熱度不減,各種議論不絕於耳。對所有采訪六方會談的記者來說,一牆之隔的釣魚臺國賓館芳菲苑內如同幕後。《人民日報》記者近日採訪了消息靈通人士,傾聽他們解說六方會談幕後的故事。
勸和促談 山高路險
朝鮮半島核問題由來已久,這次爆發是從2002年10月開始的。當年10月3日,美國助理國務卿凱利訪問朝鮮,一直到10月17日,美國才宣佈朝鮮承認正祕密研製核武器。訪問期間發生了什麼,美國爲何過一段時間才宣佈,至今還是個謎。爲了朝鮮半島局勢穩定,錢其琛副總理任內的最後兩次出訪,一次是出席韓國總統盧武鉉的就職儀式,另一次是作爲特使訪問朝鮮。在此基礎上,2003年4月在北京舉行了中朝美三方會談。推動三方會談的初衷是把朝美兩家請到一起,搭起談判的平臺。但實際上,當時真正談判的條件還不具備,朝美談得很困難,談判陷入僵局。
中方繼續做工作,戴秉國副外長因此前去朝鮮。戴秉國曾任中聯部部長,金正日委員長兩次訪華時他都是全程陪同。經過多方協商,最後金正日委員長同意舉行六方會談。2003年8月,第一輪六方會談在北京釣魚臺國賓館芳菲苑內舉行,六方第一次坐在一起。當時美國不同意和朝鮮單獨進行直接面對面的雙邊接觸,只能在芳菲苑大廳內有其他方在場的情況下進行雙邊接觸。現在芳菲苑大廳四個角落裏還擺放着沙發,就是因爲當初美方只同意在這樣的條件下與朝方談判。第一輪會談也曾嘗試搞個文件,結果沒搞成。
2004年2月舉行第二輪六方會談,當時想搞個共同文件。六方沒日沒夜地談,一個字一個字地計較。李肇星外長在與美國國務卿鮑威爾通話時講了“一口吃不成個胖子”的道理。美方經請示華盛頓,同意了共同文件草案。此後朝方要求在共同文件中寫明“還存在分歧”,這雖不是實質性的改動,但美方表示無法再因此請示國內。第二輪會談也因此沒有達成共同文件,改爲發表主席聲明。第三輪六方會談援引先例也是發表了一個主席聲明。爲了這個主席聲明,工作層從下午3時談到晚上11時,不吃飯,不散會。聲明中的表述還是虛多實少。
在不斷積累共識、縮小分歧、尋找共同點的過程中,六方充分展示了各自的政治智慧。第四輪會談主席、中方團長武大偉爲使會談最終取得成果“講了不少中國的寓言和故事”。在會談陷於僵局之時,武大偉向各方代表講了兩戶人家爲蓋院牆剛開始互不相讓,最終悟得“讓他三尺又何妨”的“六尺巷”的故事。會談過程中也顯現出東西方不同文化間的差異和特點。中、朝、韓、日代表團更加註重確定大目標後的原則性表述,並傾向於將尚有爭議的細節模糊處理。美方則更多地注重於每一細節的字斟句酌。爲此,在六方會談文件中,有的詞句甚至不是很合乎文法,如《第四輪六方會談共同聲明》中關於“輕水反應堆”的英文譯法最終不顯示單複數,也沒有冠詞。許多國際文件中看似文法不通的地方,大體均爲模糊處理的結果。
六方會談期間,各方成員夜以繼日,廢寢忘食,北京與其他五國首都間電話不斷,一些成員甚至帶病堅持工作。神經的高度緊張和注意力的高度集中竟使一些與會者回答不出“在釣魚臺都吃了些什麼”這樣簡單的問題。中方代表團一位成員平時習慣於在喝紅茶時放些牛奶,但在工作最爲緊張之際,他竟毫無意識地將醋作爲牛奶倒進了紅茶。“味道還不錯,”他爽朗地笑道,“我準備申請專利了!”
“北京六方會談”已成爲一個新的國際政治詞彙。實際上,在六方會談過程中,也曾有人提議,將六方會談改在平壤、夏威夷或莫斯科等地舉行。但更多的與會人士壓倒性的意見認爲,六方會談地點的最佳選擇仍是北京釣魚臺國賓館的芳菲苑,有人說,在這裏干擾最少。
共同智慧 銖積寸累
六方會談一路艱難走來,成果來之不易。《第四輪六方會談共同聲明》中有很多實質內容,不光涉及到眼前問題,還關乎中長期的問題。共同聲明雖然篇幅不長,但字字句句皆心血,體現了與會六方共同的政治意願和智慧。
共同聲明的第一條首先確立了六方會談的總體目標。朝方在放棄核計劃的表述上讓了一步。美方堅持朝方放棄所有核計劃,朝方則強調和平利用核能的權利。據悉,美國國務卿賴斯說至少“現有核計劃”要廢除。這是朝方在國際文件上首次公開表明棄核意願。美方在文件中做出無意攻擊或入侵朝鮮的確認也很不容易。
第二條做了朝方和美方承諾“採取步驟實現關係正常化”的表述,其中“根據各自雙邊政策”的表述也是對朝美雙方的立場進行了高度概括,雙方都有各自的雙邊政策,可以把各自對對方的關切和要求涵蓋其中。關於“和平共存”的英文表述也有爭議,常規表述是“coexist peacefully”。據悉,蘇聯問題專家出身的賴斯國務卿認爲,即使對於當年的蘇聯,美國都沒有使用過這一詞彙,怎麼能寫在與朝鮮相關的文件中呢?爲此建議改爲“live in peace together”,爲避免過大改動,最後美方提出用“exist peacefully together”這一獨特表述。芳菲苑與華盛頓之間用電話推敲這一英文表述,就是9月19日全體會議推遲3個小時的主要緣故。
消息靈通人士認爲,第四輪六方會談之所以能夠達成共同文件,離不開前三輪會談的努力和積累,“包子吃到第四個吃飽了,不能因此說前三個包子就白吃了,我只吃第四個就能飽。不能這樣說。”六方會談之所以能在此時達成共同文件,離不開更爲深遠的國際形勢變化的因素。美國政府在面臨諸多挑戰的形勢下,需要有這樣一個外交政績。美國外交部門班子調整也是因素之一。賴斯主管美國國務院後,外交協調能力增強。新任美方團長希爾更顯靈活,也有豐富的談判經驗。據悉,希爾在北京曾祕密接受朝方團長金桂冠邀請外出吃飯,並且相談甚歡。朝方認爲與希爾團隊能談起來。但消息靈通人士認爲,形勢比人強。第四輪六方會談之所以能夠通過共同聲明,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因爲談判者本人的人格特點有何不同,而是因爲與會六方達成共識的良好政治意願從來沒有這樣強烈。
外交創新 柳暗花明
在國際重大熱點問題上斡旋調解,使周邊的爆炸性問題得到緩解,並且主導了一個國際文件的談判,這在新中國外交史上還爲數不多。北京六方會談遵循靈活、務實的原則,在多邊外交方面有許多創造性的做法。信手拈來,試述幾例:
首先是會談方式多種多樣。有全體會議、團長會、雙邊接觸、三邊乃至多邊磋商等,團長們常常很隨意地在陪談席位上坐下便談,而準備好的主談桌卻被冷落在一邊。這種隨時隨地、不拘形式的會談形式,早已打破了許多外交常規,以至於令人無法統計六方會談到底舉行了多少場雙邊和多邊會晤。在第四輪會談第二階段最爲艱難之時,戴秉國副外長9月17日在釣魚臺國賓館爲六方團長舉行了迎中秋晚宴,這又爲各方接觸創造了“天時、地利、人和”的良機。戴秉國的一番現場祝辭令人更爲動情和耐人尋味:“中秋月最圓,在我們中國是家人團聚的美好日子,也是期待豐收的時刻。我們來自不同的國家,但都生活在同一個地球村裏,共有一輪明月”……“各位肩負着重大的歷史責任。相信大家會不負各國領導人的重託和人民的期待,更加努力地工作,不辱使命。”爲了這一晚宴,已無月餅存貨的釣魚臺國賓館當天下午3時烤製出了最爲新鮮的優質月餅,爲當晚獨特的“中秋外交”增添了有趣的談資。
在六方會談現場的佈置與座位排序上,主席方也是頗費神思。各代表團按國家名稱英文首字母順序就座,按照常規依次應爲中國、朝鮮、日本、韓國、俄羅斯、美國,六方座位圍成一個六邊形。如果按此順序,朝美雙方怎麼也不能相鄰而坐。爲了讓朝美雙方能夠有更多的接觸機會,主席方最終想出一個辦法:即中方不使用通常代表“China”的字母“C”,而使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全稱(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的首字母“P”來參加排序。這樣一來,中方就坐到了日韓之間,而朝美雙方就順理成章地比肩而坐了。
其三爲翻譯方式。每個代表團各帶4個語種的翻譯在會議上進行交替傳譯,同時將發言者的談話譯成不同語言。這種方式在國際會議上絕無僅有。
其四是多向溝通、頻繁交流。與會各方几乎每天都要與各自國內上級進行交流,在芳菲苑直接用手機打國際長途的情景很常見。與會各方之間接觸的節奏越來越快,次數越來越多。過去一輪會談中,朝美雙邊接觸兩次就算不少了,現在他們一天中接觸兩次也很平常。最有代表性的是朝日雙方,第四輪會談第一階段會議宣佈休會後,朝日雙方團長才進行了會議期間的首次短暫交談;第四輪會談第二階段會議期間,朝日雙方團長至少進行了五次雙邊接觸,而且都是坐下來面對面談。
其五是相互尊重、從善如流。9月19日是第四輪六方會談最後一天,中方團長武大偉因爲當日一早要陪同吳儀副總理出訪,提議凌晨4時半開會。其他幾方表示反對,說我們的會談是正大光明的,爲什麼要夜裏開會?同是最後一天,閉幕式剛剛結束,美方團長希爾就迅速離開釣魚臺國賓館,打算回酒店向記者吹風后趕往機場。希爾乘車行至天安門,接到電話聽說還有六方團長共同會見記者,就立即驅車調頭返回。這也是後來見諸部分媒體的相關照片中沒有出現希爾的緣故。
幾輪會談下來,各方間更加熟識,也更加相互理解、相互尊重。在第四輪六方會談閉幕式上,朝方團長金桂冠意味深長地說:中國有句成語說“山外有山”,我們翻過了一座“小山”(hill),發現前面還有更多的“崇山峻嶺”(mountains)。
“現在還遠遠不是自我陶醉的時候,”消息靈通人士說,“正如當年丘吉爾所說,這不是結局,這甚至不是結局的開始,而僅僅是開始的結局。六方會談必將越談越難,媒體要有精神準備,既要有緊迫感,也要有平常心;既要有信心,更要有耐心。”
誠哉斯言。決心、信心、誠心、耐心、平常心,一樣也不能少。正如偉人毛澤東詩曰: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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