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逝世七十週年過去了,但各種紀念還是沒有退去,大家對魯迅依然充滿熱情。那麼,作爲文壇新四軍的80後作家,他們又是如何看待魯迅的呢?《財經時報》採訪了作家“富豪榜”80後新貴郭敬明,希望從更年輕的作家的解讀中,看到一個不一樣的魯迅。
《財經時報》:魯迅在遺囑中寫道“忘掉我,管自己的生活——倘不,那就真是糊塗蟲”。70年過去了,大衆依然無法忘記他,各種紀念此起彼伏,對此,你怎麼看?
郭敬明:魯迅寧可自己被忘掉,因爲早在生前他就預料到了死後被異化,但無處申辯的境地。“文人的遭殃,不僅在生前被攻擊,被冷落,一瞑之後,言行兩亡,於是無聊之徒,謬託知己,是非蜂起,既以自炫,又以賣錢,連死屍都成了他們沽名獲利之具,這倒是值得悲哀的。”也許是無聊之徒太多了,拿着魯迅做幌子到處“滋事”,以爲紀念他可以自炫,但是卻不知早在幾十年前就已經被罵了。所以我並不想發表太多自己的觀點,只是借用魯迅自己的話來表達。
《財經時報》:你如何看待一度很火的否定魯迅潮?
郭敬明: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更何況魯迅站得太高了,更容易成爲衆矢之的,不論是否定、褒獎、吹捧、謾罵都是很自然的事情。蘇格拉底被希臘人鳩之,耶穌被衆人推上十字架。魯迅對自己的遭遇也一定不會感到奇怪,他曾說過“譽之者衆數也,逐之者又衆數也。”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伴隨着否定魯迅的同時,一般都會有着吹捧胡適的“學潮”。魯迅“粉絲”和胡適“粉絲”的爭論太多了,但是令人莫名其妙的是兩人生前彼此尊重。
《財經時報》:你認爲魯迅作品適合收入中小學課本嗎?
郭敬明:適合,但是應該有所選擇。其實在我們的課本中,回憶起來印象最深的課文都是魯迅的,不僅僅是因爲背誦、重點,還因爲他筆下的人物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但是魯迅的文章有些太過難懂,有了些閱歷的人才能略懂一二,尤其是《野草》,對於孩子來說太過晦澀,也許過早接觸會產生牴觸情緒,適得其反。
《財經時報》: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說自己一生的努力是爲了靠近魯迅,對此你如何看?
郭敬明:每個人心中都有這樣一個人,只不過大江健三郎的這個人是魯迅而已。
《財經時報》:魯迅生逢亂世,一度過着動盪生活,卻筆力遒勁,直麪人生,他對我們今天的作家有什麼樣的啓示意義?
郭敬明:魯迅的一生是痛苦的,並不是因爲他的顛沛生活,更是因爲無人理解的窘境,那些青年的學生、那些他所揶揄的左翼、那些諸如林徽因、徐志摩一樣過着優越生活異想天開的文人墨客,這裏面只有他的支持者和反對者,沒有他的知己,甚至包括妻子許廣平。他直麪人生,但他也曾麻木地抄古碑,經過了沉默的十年。
“啓示”這個詞魯迅一定頗爲反感,因爲他厭惡居高臨下的一切,這樣的知識分子只不過是僞道士。不過魯迅是在不斷地徹底否定自己中完成涅槃重生的。魯迅的定位首先是戰士——精神界的戰士,其次纔是作家,所以他的人生不僅僅是對於今天的作家、更對於記者、知識分子、來說都有着先行者的存在意義。
魯迅物質遺產
中國吃魯迅飯的至少有兩萬人,而且近來這個數字仍不斷攀升。
2005年,一個全球品牌價值評估報告:咸亨酒店的品牌估價爲34.8億元。112年前,時任掌櫃的魯迅的堂叔周仲翔怎麼也沒料到,由幾位本家出資合辦的一個小酒灘,竟成了“中華老字號”、“中國馳名品牌”,並被估出此等高價。
“咸亨酒店是魯迅的精神財富和文化資源。重新開張後,這種特質尤爲顯著。”浙江紹興咸亨集團辦公室主任陳安定興奮地告訴記者,自紀念魯迅誕辰100週年的再次開業以來,咸亨酒店的營業額直線上升,年營業額達到了7000多萬元。
與紹興咸亨酒店一樣,北京孔乙己酒店也得益於魯迅,自創辦12年來,沒花一分錢廣告費,就門庭若市,有時排號等餐的多達幾十上百號人。
“孔乙己酒店在全國已有9家分店,除北京的6家外,包頭、上海、蘭州各有一家。目前它們每家營業額都很好。”在北京天壇分店負責人任瑛向記者介紹,這9家孔乙己酒店在裝修風格上都幾乎一樣,每位來客幾乎必點5元一碟的茴香豆。
2003年10月1日之前,世上本沒有魯鎮。出現在紹興柯巖風景區的這個“魯鎮”就是以魯迅筆下的魯鎮爲藍本建造的,佔地150畝,耗資近兩億元。
“在整體的氛圍中,魯鎮的建造不僅圓了當初先生的一個故鄉夢,而且也帶給許多閱讀魯迅,喜愛魯迅的人們一個更真切的場景體驗。”浙江紹興柯巖風景區開發股份有限公司負責人包秀萍告訴記者。
一時間,魯鎮成了一處名勝,隨之滾滾而來的旅遊收入成爲津津樂道的熱點。
與魯鎮景區一樣,“魯迅故里”這張紹興旅遊業的另一個王牌,已於2003年投資6億元,它以其原汁原味地解讀魯迅作品,品味魯迅筆下風物的真實場所,超越書法勝地蘭亭、見證陸游與唐婉愛情的沈園、秋瑾故居,成爲紹興的鎮城之寶。
據紹興市文化旅遊集團介紹,去年市區景點門票收入將近6000萬元,魯迅故里的收入就達3000多萬。
走進紹興城,從魯迅幼兒園到魯迅中學,從魯迅圖書館到魯迅電影院,從魯迅廣場到魯迅路;從孔乙己土特產店到百草園腐乳、到魯鎮牌醬鴨等,似乎全城都姓魯。
難怪有人形容,只要紹興人抖一抖《魯迅全集》,掉個名字都是寶。諸如閏土、阿Q、長媽媽、華老栓、茴香豆等全做了產品名。
一口魯迅飯,吃得紹興人津津有味,在魯迅留下的這座“金礦”中,還有多少財富可挖?這口魯迅飯又如何在文化中吃出金子?在“魯字號”的品牌推廣和開發上,又將如何保持與魯迅精神和人格的一致?這些都是值得人們思考的。
魯迅精神遺產
魯迅希望自己的文字能夠速朽。然而,七十年過去了,這位被人稱爲“民族魂”的作家,依然是不滅的神話,受到公衆的景仰和尊崇。很大程度上,這與他留給我們的精神遺產有直接關係
說到魯迅,大家很容易聯想到一些鏗鏘的詞彙:戰士,以筆爲槍,橫眉冷對,痛打落水狗。這讓周海嬰有些無奈和痛心,他對《財經時報》記者說,現在大多數人瞭解的魯迅並不是真的魯迅,長期片面和單一的宣傳使大家並不瞭解魯迅是個什麼樣的人。“事實上,父親是和藹可親的。”
近年來,圍繞魯迅的各種爭論仁智互見,時有發生,甚至一度出現了否定魯迅的熱潮。
有人據此提出:教科書應該少收魯迅文章或者乾脆不收。“魯迅精神值得我們學習,但我們不能要求,當代中國所有知識分子都像他那樣,他的標杆太高了,一般人難以達到。”第三屆魯迅文學獎獲獎者魏微對《財經時報》記者說,“我想,一個健康理性的社會,應容許各種人存在,給他們適當的空間,讓他們做回自己。”作家閻連科則表示,教科書中應該多收魯迅、老舍這樣優秀作家的作品。
談到對魯迅的感情,80後最具爭議的作家郭敬明的回答是:“敬佩。”
還原歷史上的魯迅
前不久,文學網站“紅袖添香”發起“影響青少年的作家排行榜”評選活動,答案揭曉,魯迅排名第六,很多網友都認爲魯迅被“過分高估和政治化”;另外,現在的中小學生中流傳着這樣一句話:一怕寫作文,二怕文言文,三怕周樹人。有年輕學生在接受記者採訪時甚至坦言,要不是因爲課本中收錄,他們根本不會主動去讀魯迅的文章,因爲他的白話文“很難懂,而且要背誦”。
有人據此提出,教科書應該少收魯迅文章或者乾脆不收。對此,著名作家閻連科在接受《財經時報》記者採訪時表達了截然不同的見解,“魯迅的作品一定要收入中小學課本,乃至大學教材,因爲這是普及文化最好的方式。”他用略帶河南鄉音的普通話說,魯迅、老舍這些優秀作家的作品不是收入得多了,而是少了。“我的一個寫報告文學的同事,他的一篇文章就收在中學課本里,這個位置和那些帶有政治色彩的作品,完全可以騰出來讓給魯迅、老舍。讓學生接觸更好的文字,讓他們更瞭解漢文化,這纔是真正的語文教學。”
魯迅的孫子、周海嬰的兒子周令飛則對記者感嘆,“捐出所有魯迅遺物的那一刻,我們家屬就成了花瓶。作爲家屬,我們感到有責任使一個有血有肉的魯迅活在21世紀的青年心中。一個形而上的空洞的魯迅,已經不是我的祖父,也不是我父親的父親,我們不認識他。”
爲了還原歷史中的魯迅,2002年,周家在上海成立了非企業性質的魯迅文化發展中心,周令飛任主任,負責聯繫全國各地的魯迅紀念館、博物館、魯迅學校以及魯迅研究者。
對於大衆熱議的魯迅精神,周海嬰父子曲徑通幽,將之歸納爲四個方面:立人爲本是其靈魂,獨立思考是其骨髓,拿來主義是其氣度、視野,韌性堅守是其手足。
魯迅精神面面觀
“我認爲魯迅光靠一堆雜文幾個短篇是立不住的,沒聽說有世界文豪只寫過這點東西的。”文壇頑主王朔在《我看魯迅》一文中說,“在魯迅身上,我又看到了一個經常出現的文學現象,我們有了一個偉大的作家,卻看不到他更多優秀的作品。”
對此,周海嬰的觀點是:“看魯迅的作品,一定要把它放到歷史背景中去評判,那個年代有人講茶文化,講琴棋書畫,現在的人看那些修身養性的文化都是很美的,但這種美如果要放到當時的現實就不美了,因爲它遠離了那個時代的脈搏。”
閻連科也很肯定地表示:“魯迅的文學價值不可低估。無論是他的雜文還是散文、小說,現在來看,仍然是文學的瑰寶。”閻連科向記者強調,魯迅那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批判精神,對民族深入骨髓、帶有疼痛的愛,自己並不具備。至於國內批評魯迅的言論,“我覺得他們不一定是徹底否認魯迅,更多的是在矯正魯迅。畢竟,我們賦予魯迅太多的光環,但說到底,魯迅是一個文學家。”
在閻連科看來,“像我這一代的作家,想要超過魯迅,幾乎是不可能的——學識、勇氣和見解沒法和他比啊!”
魯迅著作的出版
魯迅逝世前,有過將自己的作品結集爲《三十年集》出版的想法。有鑑於此,上海復社的20名成員,每人拿出50元會費,共計1000元,作爲啓動資金的。後來,經過許廣平、胡適等人的共同努力和多方籌資,1938年8月,20卷本《魯迅全集》問世。蔡元培在總序中情不自禁地讚揚道:“他人所苦思力索而不易得當的,他就自然的寫出來,這是何等天才!又是何等學力!”
解放後,許廣平母子將魯迅著作出版的一切事宜委託國家出版總署處理,國家出版總署則交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具體執行。截至目前爲止,人民文學出版社共出版過4個版本的《魯迅全集》:即1958年版、1973年翻印1938年的簡體版、1981年版和2005年全新修訂版,各版總印數分別爲11.5萬套、3.5萬套、19萬套和2萬套。據悉,《魯迅全集》給人文社帶來了相當可觀的經濟收益,被譽爲“鎮社之寶”。
現在,《魯迅全集》已超過50年版權保護期,任何出版社均可自由出版。在海外魯迅研究方面,日、美、法、德、韓等國家的成就也相當矚目。
相比過去,新時期的魯迅研究有明顯進步,除去傳統的社會學、政治學、哲學角度解讀魯迅外,許多學者更從心理學、文化學、比較學等角度切入,對魯迅的創作心理、個性心理、人格意識、文化心態、生命意識、情愛觀、復仇觀、趣味觀等等進行探討,力求呈現出作爲普通人的魯迅的複雜心態,使魯迅的形象更趨逼真和豐滿。
魯迅性格及爲人一直是被爭議的對象,這樣一個文風硬朗、坦率和狡黠的人,在成爲了薩特式的青年導師和左翼作家領袖後,卻依然沒有表現出被中國文人所注重的現實距離感,比如雅緻、平和與名士風度。
另一個常見的爭議,是他爲什麼會放棄寫小說而專注於雜文?從某種程度上,魯迅放棄小說寫作,與2001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奈保爾不無相同之處,奈保爾認爲傳統小說已經死亡,無法在複雜矛盾的現實世界中自由和充分的產生反應,於是致力於一種混合了遊記、政論、文化批評等要素的紀實寫作。
處於轉型期的中國,讓人們又開始希望看到一種對現實,進行正面處理的表達,由此回想起魯迅這樣一位作家。
容易被拿來同魯迅做比較的是“向右”的胡適,後者同樣被自己在西方文化中看到的一種可能性所深深吸引。這位實用主義哲學家杜威的學生,在美國的經歷,使胡適在中國想設立一種同美國相似的社會體系。
魯迅與胡適,這兩個在實際的中國現實中變得越來越悲觀的人,一個選擇了孤絕而狡獪的藝術家態度;另一個成爲依附於權力,希望對其施加一種漸進的影響的文官。他們代表了那一代人的一個共同特徵:他們都是在不同的取向上,看到了中國的可能性的人。
胡適的遺產今天得到了理性的尊重,這位走向另一條道路的人或可欣慰,今天他的故鄉績溪縣,已成爲旅遊景點。
關於魯迅的傳記電影仍在拍攝和上演,名叫“咸亨”和“孔乙己”的美食去處在首都著名而昂貴,中國各地不知道有多少起名叫“三味書屋”的小書店。
但是,他們會像西方人使用莎士比亞那樣被使用下去嗎?莎士比亞由於豐富龐大的戲劇遺產可供後世無限的利用,產生各種商業與文化的派生產品。
文解魯迅
《魯迅與我七十年》
作者:周海嬰
文匯出版社
作爲魯迅先生與許廣平先生的獨子,周海嬰先生的《魯迅與我七十年》一書以獨特的視角,回憶和記述了魯迅生前逝後許多鮮爲人知也難爲人知的事情,並對魯迅逝世後70年來圍繞魯迅的風風雨雨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所認識的魯迅》
作者:許壽裳
人民文學出版社
許壽裳先生是章太炎的弟子,魯迅的摯友,著名的教育家、文字學家。許壽裳先生在此書中記敘了他與魯迅之間三十多年的交往與情誼。
《魯迅傳》
作者:林辰
福建人民出版社
林辰的《魯迅傳》確實以“詳細而正確”的學術性,給我們描繪了一個真實而可以親近可以理解的魯迅。在這裏,人們能夠看到一個熱愛魯迅的人所寫的一個真實的魯迅。《魯迅傳》寫於20世紀40年代,它已超越時間的界限,至今仍能呈現出它自身的歷史價值與學術特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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