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天,一個爲全世界所敬仰的藝術家,永遠地停止了他的歌唱事業。從今往後,我們若再想聆聽盧恰諾·帕瓦羅蒂那如同金剛石一樣明亮晶瑩而又堅實硬朗的“高音C”,便只能去尋找他留下的唱片了。
當今世界上偉大的歌唱家很多。也許評選“三大男高音”的做法在藝術上不算是一種嚴謹的行爲;也許帕瓦羅蒂在歌劇舞臺上沒有他的同儕多明戈那麼寬廣的戲路和不凡的氣度;也許他不如他的另一位同儕卡雷拉斯在塑造歌劇人物形象時那麼生動和細膩;但他終究還是憑着獨特的明亮音色,成爲其中的佼佼者,人稱“高音C之王”。這種明亮的音色好到什麼程度呢——假如他和一萬個歌唱家同時唱一首歌,你只要是一個聽覺正常的人,就能一下子從那一萬個好嗓子當中,輕而易舉地分辨出那最光輝燦爛的一個!
(二)
中國人民是有着一個“帕瓦羅蒂情結”的。
上世紀80年代中期,當一個身高1米90,體重三百多斤、鬍子拉碴的大胖子,初次登上人民大會堂的舞臺時,剛剛享受改革開放之幸的中國人,幾乎不敢相信那種金剛石般的燦爛聲音就是從這個龐大身軀裏邊發出來的。隨着開放的一步步深入,那些愛好聲樂藝術的中國人,也越來越瞭解了這個不同凡響的胖子,知道了他越來越多的奇聞逸事,聆聽了他越來越多的歌劇、演唱會(雖然聽過現場的人是少數,多數是通過CD和DVD),直到“三大男高音”在紫禁城實行了他們的第N次聯手,纔有人開始半詬病、半惋惜地說:“帕瓦羅蒂老啦,沒法跟當年相比了。”那個時候,也許誰都不知道癌細胞開始在胖子的體內潛滋暗長。如今,癌細胞奪去了帕瓦羅蒂的生命,中國人民的“帕瓦羅蒂情結”很自然地有了一層悲壯的色彩。
(三)
在當代音樂家當中,71歲的壽命只是一箇中等偏短的水平。帕瓦羅蒂的生命終止於此,一方面固然是由於他的超大體重給身體造成的沉重負擔,但另一個更重要的方面卻不能不讓我們警醒:在商業軸心社會中,藝術演出活動過分地集中於極少數名氣最大的超級明星,一方面使得這些超級明星不堪重負,藝術水平過早地走下坡路,終於危害健康,另一方面還使得數量大得多的、水平不比超級明星差多少的那些實力藝術家失去了演出的機會,還有一方面就是造成公衆的藝術鑑賞力下降,流於追星。有資料顯示:早在1989年,帕瓦羅蒂的演唱會就排到了1993年。他在全世界各個城市馬不停蹄地奔波,每年至少演上50-60場。由於和各個歌劇院簽了合約,不得不疲於奔命。常常是紐約大都會歌劇院的演出剛剛結束,他就立刻飛到意大利米蘭斯卡拉歌劇院。因爲忙於“趕場”,他在演出時曾好幾次出現在高音區唱破的情況。大師的去世,應該說給這種文化體制敲響了警鐘。
(四)
帕瓦羅蒂與以往的那些偉大的意大利美聲歌唱家最大的不同之處,實際上在於他的成名和走紅,正趕上了一個電子傳媒空前發展的特殊時代。我們翻開一本大指揮家托斯卡尼尼的回憶錄《音樂是不會死亡的》,可以看到,這位指揮家在漫長的藝術生涯當中,每每演出歌劇,都會提及大量的、他那個時代的傑出歌唱家。那些名字,對我們普通大衆來說,是相當陌生的。即使晚近一些的,如卡魯索、夏里亞平、吉里、麥爾喬、斯臺方諾這類人物,恐怕也只是在音樂愛好者的圈子之內才爲人所熟悉。只有以帕瓦羅蒂、多明戈、卡雷拉斯等人爲代表的當代歌唱家——儘管這幾位的歌唱水平也許並不比他們的前輩更高——才能取得如今這種萬衆景仰、婦孺皆知的知名度。之所以能這樣,電子媒體——電唱機、錄音機、密紋唱片、CD、DVD、SACD、MP3、MP4、廣播、電視、互聯網……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電子傳媒在這裏成了一種萬能的介質,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一方面它加速了藝術的商業化,但同時它把地球“變小”,使經濟的全球化和文化的大融合都成爲不可逆轉的大勢,而帕瓦羅蒂們在其中,就是一種非常典型的、跨越了民族、種族、宗教信仰和意識形態分歧的超級文化符號。意大利美聲早已遠遠超出它的原產地意大利,不再是“文化土特產”,甚至也不是僅爲歐洲人和北美人所欣賞的藝術,而是從北起格陵蘭、南到合恩角、東起扶桑國、西到中途島的全人類共同享受的審美財富。
帕瓦羅蒂死了,但這種超級文化符號還在。藝術家就這樣得到了永生。(韓曉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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