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富家公子從來沒有面對過這樣的困局,他也不知道什麼叫堅忍,什麼叫破釜沈舟
剛卸任的日本前首相安倍晉三
擔任父親的政治秘書時,安倍晉三就養成了一個習慣:收到來信,只要時間允許,就立刻回復。
這個習慣他已經保持了25年。不過,最近一封發自日本雜志《現代周刊》的信件,他過了一周都沒回。
據知情者透露,這封信的主要內容是:1993年安倍晉三將父親3億日元的遺產捐獻給了一家社會機構,規避了巨額的財產稅,而《現代周刊》調查發現,這家機構與安倍晉三本人關系密切,他甚至隨時可以動用這家機構的資金。所以,該周刊希望安倍首相能在9月12日下午2點、也就是新一期雜志的截稿時間之前,對遺產捐獻問題作出解釋。
或許是巧合,正是在9月12日下午2點,安倍晉三宣布辭去日本首相職務。
這恐怕是安倍晉三經歷過的最艱難的一年:內閣成員丑聞不斷,參議院選舉大敗而歸,《反恐特別措施法》延長案被在野黨全力杯葛,——3億元遺產,也許只是壓垮他的最後那根稻草。
含淚辭職那一刻,不知道安倍是否想起了去年8月小泉純一郎曾對他說的一句話:『當首相,每一天都很難。』我們只能從安倍身邊的工作人員口中得知,回到辦公室時,他『一言不發』,『臉色難看極了,好像隨時會掉渣的燒餅』。
日本山口縣是安倍的家鄉。那裡經濟落後,卻盛產著名政治人物,近代如伊藤博文,戰後則有安倍的外祖父岸信介、舅父佐藤榮作和父親安倍晉太郎。
在政治世家長大,安倍是不愁吃穿的公子。
中國記者陳言結識安倍多年,在他的印象中,安倍『是個挺實在的人』。
『鄉親找上門來,拜托安倍什麼事,他往往立刻就打電話找人解決。』陳言說,『所以他在山口縣很有人緣。』
同樣令陳言印象深刻的是,朋友聚餐,安倍常常不聲不響,就去把飯錢付了。
『安倍是有錢人家出身,覺得給鄉親朋友幫幫忙,是自然而然的事。』陳言說,『這是安倍的厚道,在日本的政治人物中,這樣的人是少數。』
無論是擔任父親的政治秘書期間,還是後來當選眾議員,每逢聚會,安倍都會站在大門口,一個一個,將客人迎來送往。
『他明白禮儀的重要,也擅長做這些。』陳言說。事實上,安倍晉三直到當選首相後,依然語調溫和,多用敬語,充滿謙謙君子之風。
某種程度上說,正是安逸的出身造就了他溫和的個性,因為他確實不需要努力去爭取什麼,他的家族已經為他鋪好了發展的大路。
所以,在就任首相之前,安倍晉三幾乎沒經歷過挫折。
安倍就讀的成蹊大學,在日本只算二流,但是和許多日本望族子弟一樣,他可以『去美國鍍鍍金』。事實上安倍並沒有完成在美國南加州大學的學業。因為沈溺於游玩,他甚至連英語都沒長進。不過,他可以每晚打對方付費的國際長話回家;不堪學業,他仍然在回日本後順利進入『神戶鋼鐵公司』,謀得外貿銷售的職務。
從1982年開始,安倍晉三擔任父親安倍晉太郎的政治秘書長達10年。安倍晉太郎曾任中曾根康弘內閣的外相,也一致被看好為繼任首相的不二人選,卻在1991年早逝。安倍晉三繼而延承了父親的政治人脈,1993年當選代表山口縣的國會眾議員,終於邁出屬於自己的政治生涯第一步。
父親給安倍晉三留下了足夠的政治支持力量。1988年,正是在安倍晉太郎的大力推薦下,小泉得以初次入閣,所以投桃報李,小泉對安倍晉三的提攜也是不遺餘力。
據知情者透露,小泉就任首相組閣時,首先就選擇了安倍晉三擔任官房長官,然後讓安倍站在他身後,看著他怎樣一個一個任命其他內閣大臣。『這是手把手地在教安倍怎麼做首相。』陳言感慨說。
而另一方面,安倍所在的山口縣,因為居住了大量的朝鮮和韓國的移民,促使安倍較早關注『朝鮮綁架日本人質問題』,所以,當上世紀90年代後期,人質問題開始在日本發酵時,日本民眾突然發現,原來安倍晉三早已就此有強硬表態了。『這讓安倍立刻成為了日本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的代表。』陳言說。
內閣副官房長官、自民黨乾事長、官房長官,到2006年自民黨總裁選舉時,即便連福田康夫這樣老牌的政治力量,也已經無法和安倍晉三抗衡。
然而也就在安倍走到政治生涯的頂點時,危機開始顯露了。
麻煩一個接著一個。農林水產大臣這個職位上,安倍任命的松岡利勝成為日本戰後第一個自殺身亡的內閣大臣,繼任的赤城德彥又爆出財務丑聞辭職,再繼任的遠藤武彥居然還是因為財務丑聞辭職。
日本民眾要求解決的民生問題、國內改革,安倍的班子一樣也解決不了,卻還在強調朝鮮人質、海外派兵。
參議院選舉,自民黨慘敗,而安倍最後冀望力挽狂瀾的反恐特別措施法延長案,在野黨領袖連會面談一談的面子都不給……
左傾的《朝日新聞》在剖析安倍的右翼本質,極右的《產經新聞》也罵他在『慰安婦』問題上『太過軟弱』,《讀賣新聞》用『逃兵』形容安倍,連從來不說政治的《日經新聞》也批評他無所作為。
在安倍晉三妻子的眼中,自己的丈夫是一個『一旦有什麼事就會表現出強勢一面的男人』。然而面對這樣的艱難局面,這個富家公子,卻選擇了一人待在辦公室裡,什麼也不乾。
他從來沒有面對過這樣的困局,他不知道什麼叫堅忍,什麼叫破釜沈舟,而他的胃病也開始反復發作。
『富家公子,成功時風生水起,遇到阻力時,卻常常會一敗涂地。』陳言說。
安倍一直記得一個場景:外祖父岸信介,聽著窗外此起彼伏的『反對(日美)安保』的口號,拿出葡萄酒,靜靜喝完,然後毅然決然在『日美安全保障條約』上簽了字。
外祖父一直是安倍的偶像,但是岸信介那時的氣度,安倍沒法模仿,因為他滴酒不沾。他最喜歡吃的東西是冰激凌。
『在日本,不喝酒的男人是罕見的。』陳言說,『倒是常常大家在喝酒時,他一個人就安安靜靜地在旁邊吃冰激凌。』
或許對一個不喝酒卻喜歡冰激凌的男人來說,面對政局艱難,一走了之,恰是自然而然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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