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代英和曹學良舉行婚禮。
黃昌其承包了村裏的魚塘,心情格外舒暢。
編者按:艾滋病是全球面臨的重大公共衛生問題。目前,全球有3300多萬人感染艾滋病病毒。在第20個世界艾滋病日到來前夕,本報記者走進昔日的艾滋病“重災區”——四川資中縣公民鎮。作爲全國艾滋病社區關懷支持模式的試點,資中縣創造了一種政府主導、多部門配合、全社會參與、感染者自救的艾滋病綜合防治模式,被譽爲“全球人類同艾滋病作鬥爭的燈塔”。
公民鎮,四川東南部資中縣一個偏僻小鎮。本來,小鎮平淡無奇,卻意外地因艾滋病而失去了寧靜。
20世紀90年代,這裏曾是賣血感染艾滋病的“重災區”,艾滋歧視像瘟疫一樣蔓延。然而,自2002年以來,小鎮的“艾滋生態”發生了奇蹟般的變化。
小鎮的災難悄然降臨。爲了擺脫貧困的命運,公民鎮一些青壯年捋起袖子,當起了“血牛”。
公民鎮有5萬多人,人均年收入不足3000元。這裏曾到河南地下血站賣過血的有近百人,絕大多數感染了艾滋病病毒。
自1995年6月以來,資中縣共發現128例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其中,公民鎮有68例,死亡32例,現存36例,分佈在15個村。
李孝春是第一批“血牛”,他的家族中曾有8人先後賣血,幾乎全部感染了艾滋病病毒。1995年秋天,他才37歲,僅靠幾畝薄地維持生活,還供着兩個孩子上學。爲了掙點學費,他想到了賣血。在當地的一個血站,他被檢測出感染乙肝病毒,獻血不合格。
這時,一個老鄉告訴他:河南有個地下血站,來了就抽,不用化驗。於是,他買了一張火車票,口袋裏揣着30多元,趕到了河南某縣一個骯髒的小旅館。
那是一個非法單採血漿站,聚集着很多農民工。獻血者一次抽兩袋血,大約八九百毫升。爲了節約成本,血站老闆把很多人的血液混到一起,共用一套血漿分離器。血漿分離後,再把剩下的血細胞輸回獻血者體內。一旦有艾滋病病毒混入,就會在獻血者之間傳播。然而,農民們並不懂得這些知識,他們只知道,賣一次血,可以得50元。很多人在旅館裏一住就是幾個月,隔一兩天抽一次,有的因頻繁採血,身體虛弱得站都站不起來,甚至猝死。
那一年,李孝春在河南住了兩個月,賣了24次血,賺了1200元,除去吃住行的費用,所剩無幾。當年底,他回到家鄉。第二年7月,他開始發燒,拉肚子,四肢無力。本來,他健壯如牛,一人能挑200斤青穀子,可後來腿軟得像麪條。1997年,他查出感染了艾滋病病毒。從此,他的命運徹底改變了。
在他的家族裏,曾經一同賣過血的人,也相繼發病。
他的哥哥李孝清,2001年病重住院,花了3萬多元,因無力繼續負擔醫藥費,只好回家。在最後的日子裏,他的半邊眼睛都爛了,渾身疼痛。村醫不願上門,家裏人只好自學打針,每天給他注射幾次杜冷丁。臨終前,他喃喃地說:“這病害人啊……”
他的侄女婿李本才,15歲就開始賣血。“有時候一天抽幾次,剛在這個血站抽了,吃個雞蛋,喝碗鹽水,馬不停蹄再趕到下一個血站。有兩次抽血,竟然當場昏倒。”回憶起往事,李本才腸子都悔青了。1995年,他和妻子李秀華到廣東中山打工。由於經濟拮据,他想再賣點血。可是,萬萬沒想到,竟查出感染了艾滋病病毒。於是,老闆立刻買了火車票,打發他們回了家。
麪廠的老闆嚷道:“別把艾滋病傳給我的機器!”一位鄉村醫生說得更邪:“艾滋病,風一吹就傳染;人埋了,挖地三尺也傳染。”
卿舟維,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他是小鎮最早暴露身份的艾滋病病毒感染者。艾滋歧視,曾像噩夢一樣糾纏着他。
1995年,他來到河南一家地下血站,總共抽了4次血,卻釀成了一生的悲劇。1997年,他到吉林省延吉市的建築工地打工,想再靠賣血掙點錢。化驗之後,血站工作人員告訴他:HIV陽性。
“那時候,根本不知道啥子艾滋病。”他說。
當天,警察到建築工地調查,問他在哪裏賣過血,他如實回答了。晚上,有位老鄉說:“趕緊逃吧,警察會把你抓到深山老林裏,連親人都見不到了。”老鄉的話讓他驚恐萬分,於是,他匆匆借了500元,連夜坐火車往家跑。下了火車,他不敢走大路,抄小道溜回家。
然而,人還沒到家,消息卻早就飛回來了。一同打工的老鄉紛紛給家裏打電話:“卿舟維得了艾滋病,離遠點!”年邁的父親聽說兒子得了“髒病”,氣得直撞牆,只想一死了之。父子見面後,抱頭痛哭。父親哽咽道:“聽說得了這個病,沒幾年活頭了,這一家老老小小指望誰呀!”
而村民們的態度,更令他失望。他想把糖果分給鄰居,可孩子們一見他就跑。村民寧願繞道,也不從他家門前過。他到堰塘裏洗衣服,別人提起衣服就走。有一次,他到村裏去磨面,看到老闆人手不夠,他便上前幫忙。誰知,老闆一看他站在機器旁,立刻嚷道:“快放手,別把艾滋病傳給我的機器!”一名鄉村醫生說得更邪:“艾滋病,風一吹就傳染;人埋了,挖地三尺也傳染。”
這是當地人最初對艾滋病的態度。莫名的恐懼,像陰霾一樣籠罩着小鎮。一名感染者痛心地說:“我怎麼活不重要,只要把我當人看就行。”
李孝春還記得,當他染病的消息傳開後,地裏種的小菜、穀子都賣不掉了。他掏錢買東西,誰也不敢要,怕沾上“艾滋錢”。走在街上,對面的人遠遠看見他,馬上閃到另一邊。他給村幹部遞煙,村幹部先裝在口袋裏,等他一走就扔掉。那幾年,他覺得“天都垮了”。他鬍子拉碴,頭髮又長又亂,因爲沒有一家理髮店肯給他修。於是,他只好借三個月到成都取一次中藥的機會,花10元錢的“高價”理個髮,而村裏只要1.5元。他到茶館裏一坐,喝茶的人立刻起身,一個個往外溜。而他一走,老闆就把他用過的“艾滋茶杯”扔掉,甚至連他坐過的凳子,也一同甩到垃圾堆。
2001年,公民鎮的感染者相繼進入發病期。由於貧病交加,其生存狀況更加惡化。據當時對25名感染者家庭經濟狀況調查表明:人均收入在400—1500元之間,戶均負債4640元。大部分人對生活前途感到悲觀失望。
感染者林騰全的妻子因無法承受壓力,喝農藥自殺,留下一個未成年的孩子。還有的感染者乾脆破罐子破摔,甚至威脅報復社會。資中縣衛生局局長印永彬說:“有一年,公民鎮幾名艾滋病人跑到我辦公室,揚言不給錢就去炸大橋。有的還揮舞着刀子,聲稱要以血相見。”
這些舉動,並非源於艾滋病人的天性,而是他們對冷漠社會的本能迴應。艾滋歧視,成爲催生怨恨的溫牀。
專家掏出麪包,衆目睽睽之下,讓感染者掰開面包,一人吃一半;專家拿過感染者剛剛用過的杯子,毫無顧忌地喝了兩口。
2002年2月8日,一個具有里程碑意義的日子。中英性病艾滋病防治合作項目在資中縣啓動。作爲全國艾滋病社區關懷支持模式的試點,資中縣開始了破冰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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