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56歲的丈夫舉報27歲的妻子違法超生，但丈夫的舉報並沒有阻滯兒子的誕生，緊隨而來的則是兩級主管部門兩份金額不同的《社會撫養費徵收決定書》，一份11.7萬餘元，另一份7.2萬餘元。 妻子與丈夫失和，孩子的成長費捉襟見肘，再加上高額的社會撫養費，擺在這對夫婦面前的是一個迷茫的未來。 胡小華今年27歲，面色蒼老，發間已有了一綹白髮。她說那是因爲晚上睡不着覺造成的。 女兒文文兩歲，兒子果果剛滿3個月，兩個孩子讓她忙得不可開交。通常情況下，剛剛抱起3個月大的兒子哺乳，兩歲的女兒就哭鬧着要自己抱。白天不僅要帶孩子、做家務，還要上街買菜，由於小孩放在家中沒人照管，不得不一手牽一個、一手抱一個，樣子狼狽得很！ 但讓她睡不着的原因卻不僅僅是勞累，而是兒子果果出生前後所經歷的一段波折。 胡小華家住湖南常寧市宜陽鎮近郊的一棟兩層舊式樓房。此前，這棟房子少有人住，直到兩年前，唐寧志和胡小華認識並生下文文後，兩人才搬到這裏。 唐寧志今年56歲，兩人認識時，胡小華不到22歲。直到現在仍沒有領取結婚證的兩人，以同居形式生活在一起。唐寧志在認識胡小華以前，育有一兒一女，現均在外地參加工作。1996年與前妻離婚以後，唐寧志很長一段時間一個人生活。 正是在這種育有多個兒女的情況下，唐寧志在胡小華懷果果時候產生抵制情緒，這一情緒直接導致他採取了舉報行爲。 年齡相差近30歲的老少配 胡小華比唐寧志小29歲，兩個人的結合曾遭到雙方家人的極力反對，但他們還是走到了一起。 2002年下半年，一直在廣東東莞市某電子廠打工的胡小華，在廠裏放長假的情況下，回到宜陽鎮，並在一家旺興酒樓做臨時服務員。當時年僅22歲的胡小華，出落得水靈動人，但長期的封閉生活，使她與外界接觸的能力明顯弱於同齡人。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胡小華承認，之所以會和比自己大近30歲的唐守志交往，是受到了周邊人羣的影響。 胡小華說，在她打工的酒樓裏，男的女的都在“拍拖”，只有自己孤身一個人。在這種境況下，唐寧志有一次在酒樓吃飯時，主動與她聊天，並在隨後互相留下了對方的電話。儘管明知年齡懸殊，但胡小華沒有拒絕來自唐寧志的特殊關照。 此後不久，胡小華從酒樓辭工到老家柏坊鎮，在家裏，胡小華多次接到唐寧志打來的關切電話，兩人就這樣在電話中進行交流，持續了半年多時間。2003年上半年，胡小華再次前往東莞厚街偉易達電子有限公司打工，兩人仍保持電話聯繫。 胡小華告訴記者，2003年6月，她從東莞回到常寧後便與唐寧志頻繁來往，並最後生活到一起。當時，兩人先後在北外街和東門租房居住。也就在這時，胡小華的家人發現了兩人的戀情，並提出極力反對的意見。 唐寧志證實，在兩人的關係被胡小華家人發現後，胡小華的父母多次規勸她，人家這麼大年紀了，如果生小孩，是否養得大？“她哥也勸她，你這麼年輕，他有這麼大了，你們生活在一起，不會幸福！” 胡小華的哥哥胡小海在常寧市某律師事務所工作，他告訴法制週報記者，妹妹的這件事情，當時家裏雖極力反對，但父母仍是通情達理的人，大家都沒有采取過極端的阻止行爲。 記者見到胡小華時，已明顯蒼老的她，正在房中爲兩個兒女洗衣服，皸裂的手掌看上去很粗糙。在談到這段與唐寧志的婚姻生活時，胡小華眼中頓時涌出了淚水，儘管唐寧志就坐在身邊，但當記者問她是否後悔時，胡小華仍然堅定地點了點頭。 胡小華說，生下果果後，唐寧志要上班，基本上幫不了忙，母親在家種田也抽不開身，還在坐月子的時候，自己就要下地勞動做家務。 不同的想法 2005年6月，唐寧志和胡小華生下了女兒文文，當地有關行政部門根據有關政策，對其作出了7000餘元的罰款。時隔兩年後的2007年4月，胡小華再次發現自己懷孕。 唐寧志對記者說，這一次發現胡小華懷孕後，他的第一反應就是不能讓孩子生下來。唐寧志說，自己已經是快60歲的人了，一個月的工資只有一千多元，胡小華又沒有工作，再加上剛剛生下一個小孩，再生一個的話，“根本養不活”。 “如果哪一天我走了，誰來養活他們呢？”在唐寧志看來，萬一自己離開了人世，和前妻所生的大兒子和大女兒也會幫着照顧小女兒文文。但現在再生一個的話，誰能保證他們還會來擔起這份額外的負擔呢？ 唐寧志的大女兒研究生畢業以後，在四川華西學院教書；兒子大學畢業後則在長沙的一家電子技術企業工作，兩人都有比較穩定的收入來源。對於父親唐寧志的做法，兩個兒女都持反對態度。唐寧志搬到現在的住處後，女兒和兒子一次也沒有來過。即使過年大團圓的時候，也只是打個電話，叫唐寧志回到母親家中吃一頓飯。 唐寧志承認，自己的這種做法，引起了兩個兒女的極大不滿。唐寧志說，小孩對我講，你這麼大年紀，搞這麼個拖累，自己受罪。“身體、經濟能力也不能應付”，生了一個女兒，再不能要第二個了。 然而，對於只有27歲的胡小華來說，面對即將到來的孩子，卻是另外一種態度。 在唐寧志簡陋的一樓客廳裏，胡小華一邊流淚，一邊訴說着這半年來的委屈。胡小華說，4月份發現再次懷孕後，唐寧志極力反對，多次提出要打掉小孩，但已有4個月身孕的胡小華不同意。胡小華能擺得出來的理由是，她諮詢過醫生，超過3個月的小孩不能做人流。由於第一胎是剖宮產，因此引產也只能剖宮，但剖宮必須要有有關部門的證明。 胡小華說，自己不願意去做引產手術的主要原因是，自己身體有病，擔心會大出血。但胡小華同時承認，孩子畢竟是自己身上的一塊肉，捨不得。 對於胡小華不願意放棄兒子果果的真正原因，唐寧志提供了另外一種說法。唐寧志說，根據農村中的推算，一胎是女孩後，二胎便會是男孩。“她主要是想生個兒子”，一個是可以進一步鞏固兩人之間的關係，另外一個是今後即使自己離開了，她也好有個依靠。 由於兩人的不同想法，半年來，唐寧志和胡小華之間一直衝突不斷。唐寧志承認，就是在快要臨產的前10天，兩人還爲此發生了爭吵，最後，胡小華一氣之下回了鄉下的孃家。 意外的舉報結果 爲了讓胡小華放棄生下腹中胎兒，唐寧志走了事涉舉報的兩着棋。13日上午，唐寧志在家中接受法制週報記者採訪時承認，他爲此曾騙過胡小華。 唐寧志說，發現胡小華懷孕後，他曾編了一個謊言，對胡小華說，有人舉報你懷孕了，宜陽鎮有關單位的廖主任找我談了話，你必須到醫院引產。 這一次，胡小華跟着唐寧志來到常寧市中醫院，找到該院的婦產科醫生胡滿英，要求做引產手術。但胡滿英提出，做引產手術必須有相關部門的手術證明，隨後，胡小華回到家中，但沒有按照醫生的要求回老家柏坊鎮開引產證明。 5月初，唐寧志走出第二着棋，正式向宜陽鎮有關部門電話舉報妻子懷孕。唐寧志在提供給記者的一份名爲《唐寧志舉報過程自述》(以下簡稱《自述》)的材料中寫道：“我真的向宜陽鎮有關部門副主任廖澤鋒舉報，請求他們幫忙做工作，並且要求組織強行執法，把胡小華帶去引產……廖當時答應過幾天去我家，並問了我家的大概住址。” 隨後，唐寧志在家中等了10多天，仍未見廖來。6月6日，唐寧志到廖澤鋒辦公室，要求開引產證明，但遭到了廖澤鋒的拒絕。廖澤鋒要求唐寧志到女方戶口所在地開證明。13日上午，在接受記者採訪時，廖澤鋒承認，當時確實說過類似的話。 唐寧志提出第一個小孩生下來之後，罰款是由宜陽鎮辦理的，這次也應該由這裏開引產證明。廖澤鋒最後同意由宜陽鎮出具引產證明。廖澤鋒說，引產證明開給唐寧志後，由於全鎮十幾萬人口都要由他們管理，只有10多個工作人員的該所，“不可能每個人都去盯”，最後是否引產就不知道了，“他也沒有向我們反映”。 事實上，唐寧志在拿到引產證明後，胡小華仍然不同意做引產手術，爲此，兩人多次發生爭執。唐寧志說，當時，胡小華的身孕已經有6個多月了，“剖宮產只有一年多，可能會引起大出血”，胡小華以這個理由堅持不去做引產手術。 在這種情況下，唐寧志再次聯繫廖澤鋒，請求強行執法，並承諾手術費用(約2000元)由自己承擔。“廖說在省裏檢查，一星期後再來”，唐寧志在《自述》材料中寫道。 7月16日上午，廖澤鋒和其他兩名工作人員來到唐寧志家。廖澤鋒回憶道，到唐寧志家後，先給胡小華進行政策宣傳，隨後，要胡小華打電話將唐寧志叫回家。 “回來後發現情況不對，他們根本沒有做什麼工作，而是異口同聲的(應爲地，記者注)開綠燈，而且把我前面舉報的事情，向胡小華抖了出來。”唐寧志在《自述》材料中寫道，隨後，他打開了放在冰箱上面的錄音機，把廖澤鋒等人的話錄了下來。 廖澤鋒針對唐寧志提出其有“誘導生育”嫌疑的質疑,迴應道：“他老婆講有病，不能做引產，我們不可能拿生命開玩笑。” 8月21日，胡小華在常寧市婦幼保健院剖宮產下一個健康男嬰。 一系列後遺症 兒子果果生下來9天后，唐寧志接到了有關行政部門發出的《社會撫養費徵收決定書》，要求上交社會撫養費117300元，唐寧志上交了10000元。10月24日，宜陽鎮有關部門的上級主管部門以同樣理由，再次向唐寧志發出了《社會撫養費徵收決定書》，但計算金額略有不同，爲72200元。 13日下午，在先後接受記者採訪時，唐寧志和胡小華都表露出疲憊而煩悶的神情。 目前，唐寧志和胡小華正在爲先後兩份《社會撫養費徵收決定書》向有關部門提出質疑。唐寧志認爲，自己主動向有關部門舉報妻子非法超生，但他們沒有采取強制措施，並最終導致非法生育的結果。唐寧志甚至偏執地認爲，孩子果果的出生，是有關部門行政不作爲的嚴重後果，他將依法提起行政訴訟。 對於高達數萬甚至10多萬的罰款，唐寧志說，必須等責任認定清楚後纔有界定的可能。 針對兩級行政部門先後就同一問題、發出兩份徵收社會撫養費的行爲是否合法等問題，記者採訪了湖南省計劃生育委員會政策法規處的有關負責人。 “前後兩個徵收社會撫養費的決定書，如果前一個決定書沒有撤銷，又出臺後一個決定書，屬於一事再罰的現象，要麼撤銷鄉鎮一級的決定書，要麼撤銷市縣一級的決定書，反正要撤銷一個。”這位負責人說。 另外一個讓唐寧志不爽的後果是，舉報胡小華超生的行爲，讓他在妻子面前失了體面，兩人的感情可能由此發生變化。對於這種後果，胡小華並不諱言自己的憤怒。胡小華對記者說，當初自己並不知道，而是從鄰居的口中偶然得到消息的。“聽到這個情況後，我很氣急，無法接受。”胡小華說。 孩子生下後，胡小華馬上感到了這種不理性行爲的後果。還在坐月子的時候，便缺少人照顧，自己的身體也迅速垮了下來。很多次，她都想過將孩子送給那些沒有生育能力的人。 現在困擾唐寧志和胡小華的一大難題是，兩個小孩的成長費用將是一個嚴峻的考驗。目前，胡小華一個人在家帶養兩個小孩，唐寧志則按時到單位上下班，對於未來的結局，兩人都表示非常迷茫。 (文中人物除廖澤鋒外均爲化名，作者：朱春先) (來源：民主與法制時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