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福克斯現象看美國的媒體偏見

　　如果有人問，誰是美國大衆傳播史上發展最爲迅猛的媒體？回答是，福克斯電視網；如果有人問，誰是目前美國收視率最高的新聞頻道，回答是，福克斯新聞頻道；如果有人問，哪一家美國傳媒的新聞理念和報道風格最有爭議？回答還是，福克斯新聞頻道。

　　“把愛國主義凌駕於新聞原則之上，使用影射，暗示和渲染的新聞手法，說服受衆接受某種政治立場”——這就是福克斯現象；“通過對政府的輿論支持，謀求建立話語霸權，最終實現商業利益的最大化”——這就是福克斯現象的實質。

　　根據美國傳媒公司的市場調查，在美國受衆中，看福克斯電視越多的人，政治常識就越差。比如，在經常看福克斯電視的人之中，大多數相信薩達姆參與了“9·11”事件，也相信伊拉克存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事實上，美國獨立的調查委員會已經公佈了“9·11”調查報告，已經正式否認了薩達姆與“9·11”有牽連。在經過一年的尋找一無所獲之後，美軍已經承認伊拉克沒有藏匿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而這正是美國當初攻打伊拉克的主要藉口。

　　通常人們認爲，美國人是全世界教育程度最高的受衆羣體，具有最獨立的分析力鑑別力判斷力，其實不然。調查表明，美國人很容易受到媒體在報道新聞時偏見的誤導，當一個媒體反覆影射，暗示和渲染一個並非事實的東西，大多數美國人最終會把它當作事實加以接受。而當這種媒體通過行業壟斷成爲美國的輿論領袖，人們有理由懷疑美國的民意是否受到誤導和操弄。

　　●默多克媒體兩大特色：愛國主義與花邊主義

　　福克斯電視網由魯伯特·默多克(Rupert Murdoch)創辦。默多克可謂當今世界傳媒業的奇人，二十世紀五十年代，默多克從英國牛津大學畢業返回澳大利亞，繼承了其父名下的兩份地方小報，開始了他的創業生涯。七十年代，他在英國艦隊街實現了報業帝國的一統霸業，九十年代，他又在美國建立了與哥倫比亞廣播公司(CBS)、全國廣播公司(NBC)、美國廣播公司(ABC)三大電視網比肩而立的電視傳媒王國——福克斯電視網(FOX)。

　　默多克旗下的媒體無一例外並以一貫之地承襲了兩大特色：在政治新聞上，走的是愛國主義的新聞路線；在社會新聞上，走的是花邊主義的新聞路線。默多克旗下的美國福克斯新聞網、英國天空電視臺、《紐約郵報》以及英國《太陽報》，無一不是大力推行“愛國保守主義路線”，如在福克蘭羣島爭端，在科索沃和伊拉克問題上，這些媒體都堅決支持政府使用戰爭手段；在社會新聞上，這些媒體通常極盡聳動的煽情新聞炒作之能事。這種風格正好迎合了工業社會中人數龐大的低教育程度的受衆心理特徵——尋求感官刺激，喜聞樂道隱私和粗俗的愛國主義。

　　只求銷數，不求品味，默多克在市場上獲得了極大的成功，其麾下的新聞集團從最初發行不到10萬份的地方報業公司，一躍成爲世界知名的綜合性傳媒公司之一，默多克也當之無愧地成爲二十世紀的報紙花邊新聞大師和二十一世紀的煽情性電視報道風格的集大成者。

　　●“9·11”事件和伊戰報道中重創CNN

　　默多克進入美國市場的初期，其成功主要體現在資本運作方面，在電視新聞方面則乏善可陳。那時，美國電視新聞的權威和龍頭是美國有線新聞網(CNN)，提起福克斯電視網，美國人更多地聯想到肥皂劇和體育賽事直播，直到“9·11”事件特別伊拉克戰爭之後，這種狀況才發生鉅變。

　　1996年，默多克在福克斯電視網上第一次推出了“福克斯新聞頻道”(FNC——Fox News Channel)。儘管福克斯新聞在報道內容和節目安排上並沒有太多的新意，但卻承襲了默多克報業帝國中各類媒體共同的理念和特點——煽情、聳動、戲劇化式的新聞報道風格。“9·11”事件的發生，爲福克斯打敗CNN提供了一個歷史契機，當時，福克斯新聞頻道的煽情(sensational)式報道風格，正好迎合了美國人的愛國激情和政府鼓勵民心士氣的需要。據市場調查，它的收視率當時以34.8%躍居全美電視新聞頻道榜首，這是CNN第一次在重大事件性報道中輸給福克斯。

　　2003年3月，美國展開第二次對伊戰爭。戰前鼓吹戰爭最賣力的福克斯新聞頻道，開戰伊始就投入最大的採訪力量報道第一線戰況，根據梅瑞爾·林奇媒體分析家傑西卡·R·柯恩的報告，福克斯在報道伊拉克戰爭期間，投入了150萬美元的追加資金，即平均每天7萬美元。但是，福克斯電視的戰爭報道並沒有按照“公正、公平、準確”的新聞原則進行，它毫不掩飾地支持軍方的每一次行動，如果軍方的行動造成伊拉克平民的重大傷亡，福克斯電視也常常視而不見，不予批評。這種大膽、出位、令人吃驚的表現徹底顛覆了多年來美國有線新聞電視的排名，壓倒了報道相對冷靜客觀的CNN。據“尼爾森調查”表明，在伊拉克戰爭的第一個星期，平均有558萬人主要是看福克斯新聞，名列各大電視網之榜首，而保持客觀立場的美國有線新聞網(CNN)只吸引了437萬觀衆。儘管美軍在伊拉克深陷泥潭，至今無法取勝，但福克斯已經成爲這場戰爭的最大贏家。

　　●扭曲的新聞觀：“我們不僅是記者，我們更是美國人”

　　福克斯與CNN的競爭，事實上是兩種新聞理念的較量。以前，CNN的定位和口號是，“CNN，世界新聞領袖”，現在，已經轉變成“CNN，新聞中最值得信賴的品牌”，強調新聞報道的客觀性，公平性和權威性。儘管福克斯自我標榜的定位也是“公正、不偏不倚”(fair and balanced)，但福克斯的僱員向公衆表明：“We are journalists，but we are also Americans！”(我們不僅是記者，我們更是美國人)這個口號充分表明福克斯處理新聞時的政治立場，愛國主義凌駕於新聞原則之上，再也沒有了自己所標榜的“公正性”。

　　福克斯高薪聘用的節目主持人，在美國擁有很高的知名度，雖然他們的相貌、口音、性感度各不相同，但是其主持風格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把政治娛樂性(Politics Entertainment)濫用在新聞節目中，令嚴肅的政治議題變得低俗好看，譁衆取寵，吸引觀衆，提高收視率。這些主持人最常見的做法是，用煽情的言語讚美自己一方，譏笑和嘲諷被視爲敵人的另一方。例如，福克斯新聞頻道的主持人和前方記者，一改美國新聞界的慣例，在報道中把美軍稱爲“我們的士兵”，把“海軍陸戰隊”稱爲“我們的海軍陸戰隊”，也是這些人，多次在節目中公開羞辱前伊拉克駐聯合國大使阿杜裏，把這位大學的法學教授形容成猥瑣和“有某種缺陷”的人。“歐瑞利因素”的主持人，其主持風格更爲另類，他以美國國家利益的捍衛者自居，經常打斷受訪者的談話，提高語調，指手劃腳，一邊反駁對方的立場一邊渲染自己的觀點，以期製造一種火爆氛圍。

　　由於“我們不僅是記者，我們更是美國人，”福克斯電視十分煽情和聳動地處理反恐議題，渲染愛國主義和美國優越論。這種操作迎合甚至引導了“9·11”之後的美國的社會公衆心理，福克斯新聞頻道才超過CNN，成爲美國有線電視新聞頻道中的第一。據尼爾斯公司的市場調查，近年來福克斯日常播出的12個欄目中，有7個躍居全美電視新聞頻道同類欄目收視率第一，是當前全美收視率最高的新聞頻道。

　　●福克斯現象的實質：以超級愛國主義誤導受衆

　　福克斯新聞頻道在美國大行其道，引起了美國新聞界和學術界的高度關注。美國最著名的新聞學府之一——密蘇里新聞學院的副院長Esther·Thorson教授率先提出了“福克斯現象”這一論題，認爲這種現象正引導美國新聞界走向歧途。

　　儘管很難給福克斯現象一個精準的學術定義，但是，我們仍然可以根據福克斯新聞頻道的理念和特點，把這一現象定義爲：“利用愛國主義和國家利益的名義誤導受衆，不是致力於讓受衆知情，而是使用影射，暗示和渲染的新聞手法，說服受衆接受某種政治觀點。同時，通過對政府的輿論支持，反過來謀求和穩固自己的輿論領袖地位，最終實現商業利益的最大化”。這個過程相當匪夷所思，甚至恍如美國版“戈培爾定律”。

　　英國廣播公司(BBC)的董事長格里戈·代克(Greg Dyke)在對“福克斯現象”做出評論說：“我對美國傳媒在報道這次戰爭中採取的‘一邊倒’的立場感到震驚，如果伊拉克(戰爭)能證明什麼，那就是BBC無法(像美國傳媒一樣)將愛國主義和新聞混爲一談，完全不講新聞的客觀性和公正性。但這在美國發生了，如果這種趨勢繼續下去，將徹底破壞美國電子傳媒的信譽。”而CNN創始人特德·特納(Ted Turner)指出，福克斯新聞在報道戰爭時採用“超級愛國主義”(Super Patriotism)，是在誤導美國觀衆。

　　毫無疑問，福克斯對新聞事件進行的帶有偏見的報道，錯誤引導了美國受衆的世界觀，而這種誤導仍在繼續。

　　●新保守主義：美國媒體偏見的政治源頭

　　在美國，人們的政治傾向可以簡單劃分爲自由主義(liberalism)和保守主義(conservatism)。一般而言，共和黨代表富人和大公司的利益，是堅持保守主義價值觀的一方。民主黨則代表藍領階層、少數族裔和弱勢羣體的利益，是崇尚自由主義的一方。“9·11”事件之前，美國兩黨勢力旗鼓相當，平分秋色，“9·11”事件和反恐戰爭改變了美國的政治生態，美國的政治風向逐步向右傾斜。以“蘭德公司”“美國企業研究所”、“胡佛研究所”、“卡內基基金會”和“布魯津斯研究所”爲主要陣地的美國思想庫，開始推銷一種新保守主義的政治哲學，把美式民主政治和西式文明視爲放諸四海皆準的普適價值，認爲反恐戰爭實質是一種西方世界與異端宗教的文明衝突，而美國作爲全球領袖，肩負着摧毀邪惡勢力和保衛西方文明的“新十字軍使命”。

　　新保守主義的興起，對自由主義傳統根深蒂固的美國新聞界產生了深遠影響。大多數媒體在“9·11”之後默認了政府的做法——爲了國家安全，不惜損害美國社會的寬容和開放，加強管制移民；也不惜損害美國司法公平和獨立——對美國公民的隱私權加以一定的限制。他們也大多接受了這樣的做法：爲了打擊恐怖主義和在全球推行民主和人權的政治使命，可以限制“有敵意媒體”的新聞自由，並接受對親政府媒體進行的“喂新聞式”的獎勵。從美國國防部對卡塔爾電視臺的圍堵和爲福克斯等美國本土傳媒在伊戰中提供採訪便利，便可看出端倪。

　　但是，縱觀美國新聞史，只有美國報紙可以表態支持某一個政黨，如《紐約時報》支持民主黨，《華爾街日報》支持共和黨，從來沒有電子媒體像今日之福克斯電視一樣支持某一政黨的政策。當新保守主義已經淋漓盡致地體現在布什總統的內政外交政策上，福克斯電視不遺餘力地爲之搖旗吶喊，布什總統雖然在伊戰中焦頭爛額卻仍能在總統大選期間維持較高的民意票房，福克斯新聞功不可沒。

　　福克斯電視已經成爲新保守主義在美國新聞界的旗手和脊樑。它的同行者，還有《華爾街日報》、《華盛頓時報》(The Washington Times)、《紐約郵報》(The New York Post)、《美國觀察家》(The American Spectator)、《紐約太陽報》(New York Sun)、《國家評論》(National Review)等美國主流媒體。

　　●媒體壟斷威脅新聞自由

　　在美國，今天已經不再是歷史書上描述的那種追求真理和自由的“新聞英雄主義”(Journalism Heroism)時代，現在的新聞已經是一種大批量生產的消費品，媒體也像其他商業機構一樣，不得不接受資本的擺佈。今天的傳媒英雄，是那些掌握資本的力量，擁有話語霸權的人。

　　作爲全球最大傳媒集團——美國在線-時代華納的最大股東，特納曾經耐人尋味地指出，美國的傳媒業實際上是5個大公司控制着90%的市場，這種情況是不健康的。

　　20年前，美國的新聞業控制在50家大公司手裏，十年前，集中到10家公司，而到2000年，美國的傳媒業幾乎被五大財團壟斷。它們幾乎都名列世界五百強企業之中。

　　2003年6月，美國聯邦通訊委員會(FCC)通過了一項影響深遠的新法案，美國的媒體巨頭們可以收購更多的電視臺，並能在同一城市既擁有報紙這種平面媒體，也能買下電臺、電視臺這種電子媒體。在此之前，美國電視臺無權在同一城市擁有自己的報紙和電臺，政府此舉的目的是爲了避免某一勢力控制輿論導向的局面，同時刺激各媒體之間相互競爭。尼克松時代以來束縛媒體巨頭的種種限制被打破了，美國傳媒界面臨一個分化重組，進一步走向壟斷的新時代。

　　本·巴格迪肯(Ben Bagdikian)的《媒體壟斷》(Media Monopoly)和羅伯特·麥切斯尼(Robert McChesney)的《富媒體，窮民主》(Rich Media, Poor Democracy)等著作中一致認爲，美國媒體走向集中乃至壟斷，結果使新聞與資本聯姻，與權力結盟，使媒體的新聞價值觀趨向於支持保守主義、國家主義和單邊主義。

　　壟斷可以保護偏見，壟斷可以擴散偏見，而偏見比無知距離真相更遠。如果美國媒體行業的壟斷態勢持續加強，將無可避免地製造更多的福克斯現象，勢必對美國建國二百多年來一直引以爲傲的新聞自由構成極大威脅。(作者曾爲美國密蘇里新聞學院訪問學者)

　　●資料鏈接：美國五大傳媒集團

　　美國在線-時代華納集團：旗下包括CNN，《時代週刊》和《財富》。沃爾特迪斯尼集團：旗下包括ABC，在全美擁有10家電視臺和225個附屬電視臺的ABC電視網。

　　通用電器集團：旗下擁有NBC廣播公司，統轄13家電視臺，212家附屬電視臺。

　　新聞集團：擁有福克斯電視網，統轄22家電視臺，159家附屬電視臺，還擁有《紐約郵報》、《電視導報》，同時在海外還擁有130家報紙。

　　維亞康姆集團：爲美國三大廣播公司ABC、NBC和CBS提供和推銷電視節目，該公司擁有35家電視臺，200家附屬電視臺和160家廣播電臺。(畢竟範旭)(來源：《傳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