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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家裝潢雅麗食物豐美的泰餐廳吃飯,有人要了一瓶紅酒。服務生拿酒上來時,問要不要現在打開,我摸了摸酒瓶,說:『打開,放在冰桶裡,等會兒再倒。』大約20分鍾,穿著不合身的泰裙的服務生又上來了,問要不要倒酒,我再試溫度,說可以。三位女士兩位男士,每人一只郁金香狀的標准紅酒杯,盛著小半杯深紫紅的酒漿。兩位男士另要了啤酒,裝在錫制雕花的啤酒杯裡。一瓶紅酒來配十幾種味道不同的泰餐,其實只是五個人的餐桌上的點綴,喝是不重要的,大家更感興趣的是玩碰杯的游戲,欣賞那有彈性的餘韻的叮當聲。於是餐桌上的另一個游戲是我教大家怎樣以標准的手掌與手指都不觸及杯身的方式擎杯,因為這樣纔能夠碰出那有餘韻的叮當聲……兩個男士學會了拿起杯子,也學會了碰杯,卻學不會放下杯子,於是便問我關於鑒別和享受紅酒的『正確的方法』。我淡淡一笑(剛剛不厭其煩地講解和表演各種細節),說『你喜歡的味道和方式就是最好的,千萬別被規矩搞累,那就什麼好東西都糟蹋了』。大家欣然同意。但我說完這話,卻心下惴惴然。
當葡萄酒作為一種時尚代名詞出現在生活裡時,對葡萄酒還不那麼了解的人面臨兩種選擇:一種是了解它,進而享受它;另一種是成為它的俘虜???當你靠葡萄酒來給自己貼上時尚人士的標簽時,你就徹底失去了所謂的品位和時尚,也失去了它可能帶給你的生活的樂趣。
生活裡的很多話,在一定的情境下講出來,有一定的意思,但換了個人換了個情境,同樣的話,就不對了。比如1997年我去中國大飯店參加一個雞尾酒會,穿牛仔褲白毛衣,最普通的那種。穿梭於禮服之間,雖神色不自怯,心下卻頗惴惴然。不以衣著為累是對的,雞尾酒會上也一樣可以穿牛仔褲白毛衣,但那一定應該是有一點禮服味道的。這是一個最基本的常識和禮貌。而最重要的,『以衣著為累』與『常識禮貌』其實沒有必然的因果關系,不是穿禮服就是累,也不是不穿禮服就不累,恰恰相反,不穿禮服的人雖也可以神色坦然,但衣著與環境太不和諧,原本不累的衣裳也會累人的。這與自信和個性無關。
葡萄酒也是這樣。『我喜歡』原本是一種很自由的選擇和表達,但一個對葡萄酒一無所知的人硬是要往1997年的波爾多乾紅裡加雪碧,再冠以『我喜歡』的名義,這就不是自由而是暴殄天物的無知了。當然宣稱自己『只愛法國紅酒』,而視新世界的各種優質紅酒為無物的人更不可取,因為他所謂的『珍惜』和『識貨』也不是真的。豬八戒吃人參果囫圇吞棗不辨其味,可終究還是當人參果吃下去了,而那些聲稱自己『只愛法國紅酒』的人,則大多連豬八戒還不如,是當面子、品位、錢給吃下去的,與若乾年前的爆發戶在夜總會裡摔XO誇富沒什麼區別。但恰恰是這樣的表現,讓他們顯得極其沒有品位。如果拋開『品位』一詞由於泛濫而造成人們的心理嫌惡,這其實是一個中性的詞匯,是一個從審美角度劃分人群的詞匯。
2002年世界杯期間,我與很多球迷一起看中國隊的比賽,與他們義憤填膺痛不欲生的反應相反的是,我很平靜,且這樣解勸他們:足球不過是一個玩意兒。如今,我這樣說我所喜歡的葡萄酒:葡萄酒不過是生活的享受。但就像我們再怎樣把足球當玩意兒,倘使你看了90分鍾的比賽還不知對陣的是哪兩個隊,對雙方的隊員一無所知,甚至不知『越位』為何物,你無論如何是體會不到足球的樂趣的。
當『酩悅』這個以香檳酒著稱於世的品牌也開始出品產自澳大利亞的葡萄酒時,葡萄酒標簽上的一個傳統似乎受到了挑戰???人們還注意那些產地、年份、酒莊嗎?回答是肯定的。因為葡萄酒與諸如『耐克鞋』之類的時尚消費品不一樣,它不是靠著光鮮的外表取勝的東西,而是靠那需要仔細咂摸細膩微妙的味道取勝的。
進入煙臺海邊張裕酒文化博物館的葡萄酒窖,撲鼻而來的不是想象中葡萄酒醉人的芬芳,而是有些意外的刺鼻。但這絲毫無損一個人對葡萄酒的熱愛,不然,就不會有諸如『莊園葡萄酒』這種葡萄酒中的極品經久不衰的狀況了。這個離海岸線不足100米,深入海平面下1米的酒窖有近100年的歷史.與歐洲那些古老的葡萄酒莊園相比,100年簡直微不足道,但這裡,卻是中國的現代葡萄酒工業的發源地和見證人。對於熱愛葡萄酒的人中國人來說,這裡還是一個能夠引導你正確地對待『波爾多乾紅』的一個地方。
『七分葡萄三分釀制』是葡萄酒業的行話,意思就是再好的釀造工藝倘使沒有好的葡萄作為原料,也釀不出好酒。法國波爾多省作為如今人們拿來作為葡萄酒,尤其是紅酒的參照物的原因在於:早在公元12世紀,西多會的修士們就在這裡種植出了後來聞名遐邇的黑品諾葡萄,釀制出了後來人稱『克拉雷』或者『波爾多』的紅酒。但這並不意味著只有這裡的葡萄纔能釀制出極品紅酒。不同的葡萄產區,因水土、氣候、溫度濕度和葡萄品種的不同,所出產的葡萄酒在口味上有差異,但這也正適應了人們不同口味的需要。美國加州、澳大利亞、新西蘭甚至南非等『新世界葡萄酒』的崛起就恰恰說明這一點。而這也就是為什麼每一瓶葡萄酒的標簽上都要標明產地、年份、葡萄品種,而不僅僅是品牌。對於葡萄酒而言,品牌給我們的,只是一種嚴格意義上的品質的保證,而具體到那是否是我們所喜歡的口味,則來源於標簽上的上述細節。在美國生產的和在泰國生產的同一款耐克鞋穿起來可能並無區別,但產自於澳大利亞和法國的同一品牌的紅酒,味道可能完全不同。
標簽上的細節除了昭示著一種精細認真的欣賞態度外,還昭示著葡萄酒的另一特性。尊貴的葡萄酒總是不多的,不是那種可以無限量生產的東西.就像真正的『藍山咖啡』,產量總是有限的。這一點,在『酒莊酒』上表現得尤其明顯。
葡萄酒莊園是這樣一個地方:它不僅種植葡萄,釀制葡萄酒,還直接銷售葡萄酒。而對於那些來酒莊購買葡萄酒的人來說,除了能夠品嘗和購買之外,還可以享受一次奇妙的葡萄酒之旅。當你親眼看到一粒葡萄是怎樣變成甘醇的葡萄酒時,這美酒又增添了一番別樣的情趣。
『挑剔』在通常是個貶義詞,但常常,也是我們來衡量一種東西品質的褒義詞。如果說葡萄酒上的標簽已經展示了這種挑剔的風范的話,那麼莊園酒就是挑剔得近乎苛刻的完美主義者。因為它挑剔到每一粒葡萄。在酒莊酒面前,產地、葡萄品種和年份只是些基本概念,更加重要的細節是,每一株葡萄樹上每年結幾串葡萄都有嚴格的標准.挑剔的葡萄酒業者認為,當一株葡萄的產量過高時,勢必會分散每一粒葡萄所包含的養分。
此外,葡萄酒莊園不僅是一個生產葡萄酒的地方,還是一個銷售葡萄酒的地方。跟中國的一些『前店後廠』的老字號類似。但中國『前店後廠』並非一個行業的規范性行為,而莊園酒的這一特性則使得它成為目前世界上惟一的產銷一地的商品.無論是限量生產還是產銷一地,似乎都與現代商業的模式相悖。但其尊貴的價值也因此凸現出來。就像當所有的汽車和鍾表都是大規模工業化生產時,以手工和限量著稱的品牌如『賓利』汽車『江詩丹頓』手表的尊貴也凸現出來。
此外,從參觀葡萄種植園到生產車間到酒窖,最後品嘗葡萄酒然後購買的這一過程,也是現代旅游業的一個極具特色的項目。當這一連串的活動延續下來時,葡萄酒就不再僅僅是一種酒,而是一項重要而有趣的生活內容,甚至生活方式。因為以這樣挑剔的精神生產出來的葡萄酒自然身價不菲,但這並非只是價格意義上的昂貴。一瓶好的葡萄酒,從種植葡萄那一刻開始的挑剔,一直延續到它落入口腹中。倘使你以冰水甚至雪碧啤酒作為品嘗葡萄酒的樂趣的話,那麼之前所有的關於葡萄酒的尊貴和優雅都將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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