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5月18日下午,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前,包軍昊正在看前一天凌晨李長春視察央視新聞中心的新聞。李長春視察央視的時候,包軍昊就站在他身後,領導的指示聽到了,但新聞還是要看一遍。
當晚,《新聞聯播》增加固定板塊『抗震救災英雄譜』。同時,與直播初期信息奔湧、話題不斷的狀態相比,央視直播的面貌也越來越整齊劃一。
5月19日14:28,舉國哀悼日把央視的直播推向高潮。天安門、新華門、外交部、南京、廣州、濟南、武漢……不同的背景,同樣緩緩下降的國旗。各省市電視臺播放著同樣的畫面,所有鏡頭掃過的人,表情肅穆,舉止莊重,哀慟而真摯,電視裡的汽笛嗚鳴跟窗外的消防警報響成一片。
這是同一個中國,不久之前,黑磚窯的冷酷讓人汗毛倒豎;大聲喧嘩、隨地吐痰的出國游游客讓人側目……在災難面前,所有的人學會了得體。
5月19日14:28,中國只有一個表情,只有一個電視頻道。
突發事件
周荃(化名)會永遠記住地震發生的那一剎那她正在編的那條關於CPI最新排行的新聞,就像復印機的按鈕被按下,一道白光閃過,所有的信息便留在白紙上。央視新聞中心5月12日下午,值班編輯周荃記住了當天電視上播出的若乾條毫不相乾的新聞:奧數教育反思、央行准備金率上調、印度聾啞女孩跳舞。『如果在平時,存款准備金率上調我們會做很多背景分析,但當時,所有的人都覺得,趕緊播完。』周荃說。
地震發生的時候,剛從佳木斯出差回來的央視記者徐麗莉正在家裡寫稿子。同事張程給她發短信說地震了,毫無感覺的徐麗莉不相信,張程隨即把他在四川德陽的父母發給他的短信轉發徐麗莉:家裡地震了,我已經強烈地感覺到了震感,家裡書架上的書全嘩啦嘩啦往下掉。
徐麗莉馬上緊張起來,正想著自己所在的欄目會不會派人,就接到制片人白瑪央金的電話:『你趕快把張程喊來,候命去災區。』當天下午,張程出發趕往北川,至今沒能去德陽探望父母。
地震發生的那一剎那,在新聞評論部兩層的辦公樓,震感並不強烈。但人們陸續從MSN和QQ上收到『地震了』的消息,浙江、河南、陝西、湖北、成都……隨著震感的比較越來越聚焦於成都,《東方時空》制片人包軍昊發動辦公室裡所有的人給成都打電話,都打不通。撥028114,依然不通。包軍昊憑著他12年的從業經驗知道,出大事了。14?42,《東方時空》的3名記者定到了去成都和綿陽的機票。
12號上午,包軍昊剛給欄目組開過會總結4月份的工作:4月份突發事件一個接一個,4·28撞車、藏獨、火炬接力、抵制家樂福……打破了欄目組日常的生產流程,5月份該喘口氣過平常日子了。
與周荃手下跑國家地震局的記者一樣,《東方時空》聯系地震局的記者也打不通線人的電話。包軍昊一邊派記者拎著攝像機直接去地震局堵,一邊打開電視,鳳凰衛視的直播已經開始,『我們這邊怎麼還不開始?出了大事,不管有沒有信息先把窗口開了再說。』十幾分鍾之後,央視的直播開始,『這還差不多。』包軍昊舒了一口氣。
這十幾分鍾時間對於一條馬路之隔的央視總部大樓來說並不是一片空白。正在編片子的央視新聞中心直播組負責人王昔在劇烈的晃動中和同事跑到樓下。喘息未定,與地方臺保持良好合作關系的央視地方部馬上跟地方臺聯系,收集震感、震級方面的信息,尋找可以連線的地方臺記者。忙亂中,新聞中心采編部的一位記者接到一條來自國家地震局的短信,一行字,只有震中、震級。
周荃和她的同事馬上上網搜索,震中汶川在離成都100公裡的地方。所有人都知道,出大事了。
沒有向上請示,15?02,新聞頻道正在播出的整點新聞打出『突發事件』的片頭——一個棕底白字的小窄條,出現在屏幕正中偏下,疊印在播音員的胸線位置。播音員耿薩播報了『來自國家地震局的最新消息』:今天14?28,四川汶川縣發生7.6級地震。
速報,更正
對於以端莊穩重為定位的國家電視臺來說,『突發事件』的片頭極少使用。最近的兩三年內,周荃搜索不到使用過這個片頭的記憶:『伊拉克戰爭的時候都沒使用過,因為嚴格說那不算突發事件。機位就架在那,戰爭一旦開始,就可以開拍。』
地方部繼續向各省、各地市電視臺收集信息。浙江臺已經從省地震局獲得權威消息,浙江發生7.0級地震屬誤傳。而在此之前,浙江發生7.0級地震及北京通州區發生3.9級地震的消息已經相繼被耿薩播報出去。得知這兩組數據均為誤傳之後,耿薩馬上更正。
沒過多久,國家地震局刷新汶川地震的震級為7.8級,耿薩再次更正。『這兩天很多人在比較四川臺做得怎麼樣,央視做得怎麼樣。他們不了解我們的運作關系,在重大突發事件面前,所有的省級、地市電視臺的一切資源都為央視調用。以往中央臺不求最快,但求最准。這種得到最新消息就播出去,隨後再更正的情況特別少見。』周荃說。『在這之前,我們開會的時候曾經傳達過中央的明確指示,遇到突發事件,要第一時間速報,以前我們也說「及時報」——不是及時報道,而是及時上報。』包軍昊說。
為了貫徹上級指示,3月到4月間,央視曾嘗試遇到突發事件把新聞頻道的欄目打通,衝散整點新聞和新聞專題片的界限,隨時中斷正在播出的專題片或者整點新聞,插播突發新聞。奧運火炬傳遞為這種嘗試提供了一次演練機會。而更早的准備,從2003年新聞頻道開播的時候就開始了,『平常我們新聞頻道的滾動新聞都是直播,所以,從技術上來說,沒有跟不上的擔心。』2006年,在『小丫招女婿』的海選中從北京電視臺進入央視的播音員趙普說。
十幾分鍾之內,耿薩所在的直播間外已經聚集了央視新聞中心時政部、地方部、采編部、軍事部若乾個部門的幾十號人。跑時政的記者收到最新的消息,溫家寶將乘專機趕赴災區。CCTV1和CCTV新聞並機直播地震的決定便在此刻做出。
15?12,直播窗口打開。主播耿薩連線在成都出差的央視記者曹越,曹越從成都公用電話亭口述了驚魂初定的成都的街景:
大約20分鍾之前,感覺到強烈的震感,市民紛紛湧上街頭。人民公園已經擠滿了市民,公共汽車還在照常行使,店鋪的燈還亮著,但是手機打不通,人們在等待消息。
堅持到《新聞聯播》
直播開始的時刻,像曹越這樣實時傳回的信息鳳毛麟角。直播間外,導播和編導們忙著聯系汶川、成都、綿陽、都江堰以及周邊有震感省市電視臺,征集關於地震的一切一手信息。有畫面優先播畫面,沒有畫面優先電話連線,沒有聲音就播報來自前方的文字消息。但在通訊出現問題的情況下,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是否還聯系得上前方。『所有的人都特別茫然、緊張,從主播、編導到臺長。』周荃說。
按照常規播報完整點新聞就可以離開直播間的耿薩,在『播完這條不知道下一條要播什麼』的情況下挺了一個多小時。走出直播間的時候,藏族人耿薩纔意識到,她在甘肅文縣白馬河畔的家,離震中很近。『直播的時候,導播告訴她的地名、經緯度、震級對她完全沒有意義。她根本不知道什麼意思。』耿薩的同事說。更讓耿薩難以想象的是,就在她播報地震消息的時候,地震正在她的家鄉實實在在地發生,95%的房屋成為危房,道路多處塌方。
耿薩堅持不下去了,海霞臨時頂崗。從連續四個大夜班之後的酣睡中被通報地震的電話驚醒,《朝聞天下》的主播趙普打開電視,發現同事海霞沒來得及化好妝,剛畫了一條眼線就『上去了』。趙普馬上把胡子刮了。
趙普刮胡子的時候,央視的幾名記者已經抵達北京南苑軍用機場,准備隨國家地震災害救援隊飛往災區。而在此之前,兩三位時政記者已經搭上了溫總理飛往災區的專機。
第一批赴川記者包括新聞中心副主任王曉真、新聞中心采編部主任許強,他們在都江堰建立起前方記者指揮中心,成為直播信息的第一道把關人。『抗震救災一線是最重要的,指揮部前移,他們在前方發現信息傳給我們,而不是後方告訴他們去采什麼。』趙普說。
第一批赴川記者還在路上,前方信息仍然主要依靠和地方臺記者的連線。演播室裡的海霞只能退而求其次采訪國家地震局的專家,介紹防震知識和汶川地形,提醒觀眾不要相信謠傳,要相信從正規渠道得到的信息。海霞的任務是讓大家安心。但一切突如其來,她的語速急峻,時有磕絆。這樣的狀態不知道要持續多久。導播從耳麥傳來的指令是,至少堅持到《新聞聯播》。事實上,在前方信息相對匱乏的狀態下,海霞和國家地震局七十多歲的專家堅持了三個多小時。專家堅持不下去了,主播張羽上場。
張羽上場,海霞稍微舒了一口氣。導播的指令可以分別給她和張羽兩個人了,她問專家問題的時候,張羽可以監聽前方的信號。有一定的提前量,從專家訪談切換到前方記者的連線的時候,張羽就可以較為從容地完成。
即便如此,事情也並不簡單。張羽上場之前,不知道他要在演播室呆幾個小時,導播不知道、編導不知道、新聞中心的主任不知道、臺長也不知道。午夜12點接到的指令是再往後延兩小時,午夜兩點的時候又接到指令,至少再延1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