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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時40分:綿陽南郊機場
北京飛往綿陽的CA1451次航班平穩降落。
航班上下來的客人並不多,這個時候沒有特殊使命的人是不會輕易飛臨這個『是非之地』的;然而,人群中一個特殊的小分隊卻引起了記者的注意,一打聽,原來他們是來自中國科學院的專家,而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是一些還未恢復通信的重災區。
透過舷窗,記者看到綿陽南郊機場的停機坪上,在三三兩兩整裝待發的民用航空機群中,一架架裹著迷彩外衣的軍用直昇機格外顯眼,它們有的整齊停立、有的還在飛速旋轉著螺旋槳,有的則正轟鳴著展翅飛向空中。
這些軍用直昇機曾經奮戰在唐家山堰塞湖壩頂,如今它們承擔著一項特殊的使命:從唐家山堰塞湖壩頂轉移施工人員和相關專家。
在機場到達出口,綿陽的出租車司機們依然在招呼著生意,不過從他們的口吻中能夠聽出來:這幾天『生意不好做了,人少嘍。』
11時10分:九洲體育館帳篷學校
由帳篷學校的孩子們表演的『六一』聯歡會正在舉行。此前一天,孩子們已不知經過了多少次彩排;早晨臨近聯歡會正式開始之前,學校老師又組織了最後一次彩排。在表演詩朗誦時,孩子們仍然把握不准抑揚頓挫的語氣,但他們的表演吸引了很多安置點內的受災群眾前來參觀,這其中有不少人就是他們的父母。彩排結束時,一位老師這樣告訴孩子們:『剛纔很多朋友和大人告訴我,你們的表演非常棒!』
13時;南河體育中心
驕陽似火,白色的南河體育中心在重重綠蔭下有著難得的清涼。
這裡曾經是北川、平武、安縣等來自重災區的10461人的家。體育中心綠茵場上搭建的帳篷曾為他們遮風擋雨,給他們受傷的心靈帶去了些許的慰藉。
隨著唐家山堰塞湖壩頂施工人員撤離,自然分洪的消息傳出,在這個臨時的家居住的10461人也都告別此地。記者看到,在體育中心南七入口,一輛藍色的大卡車停靠在此,幾名工人正在將帳篷內拆掉的床板裝車。體育場裡只剩下大片大片的六孔紅方磚,壯觀的景象中包含一種離別的意味。
工人們說,床板將拉到綿陽城內地勢較高的地方,在那裡將搭建新的帳篷,也將成為另外一個新家——不過這次的主人是因為唐家山堰塞湖被撤離疏散的市民。
14時:南山街道
涪城區南山街道御營一社區居委會內已經是一片忙碌的景象。這個社區管轄著13個小區、9個單位,總人口超過1萬人。
四名工作人員在用復寫紙抄寫著『唐家山堰塞湖潰壩涪城區疏散撤離回執指南』,一旁的趙清副書記更是沒閑著,一直在和相關指揮部通話商談疏散事宜,嗓子聽起來都喊啞了。考慮到社區內有一些殘疾人、老人,趙清已經將疏散撤離的車輛聯系好。
工作人員個個『奮筆疾書』,據他們介紹,『唐家山堰塞湖潰壩涪城區疏散撤離回執指南』要填寫3978份,填寫完畢之後還要挨家挨戶發送下去。
疏散撤離回執指南上明確了該區的疏散撤離路線——洞天山頂,那是一個地勢較高的地方,快走十多分鍾就能到達。指南上還將趙清的小靈通列上了,她說萬一發生什麼緊急事情,居民可以直接跟她聯系。
居委會外看似一潭平靜的湖水,但是每個人的心裡都急切地喊著一個『跑』字。10歲的張玉對於撤離的第一印象就是『到時候跟在爸爸媽媽身後跑,帶上雪米餅』;御苑巷街頭擺攤賣西瓜的老趙說,緊急情況一旦出現,開上自己的三輪摩托一溜煙5分鍾就能到達高處;賣手機的店主說,自己也簡單,卷簾門一拉就可以『溜之大吉』。
15時:沈家壩街道
寬約百米的街道顯得冷冷清清,偶爾有一兩輛車疾馳而過;銀行、郵局、超市、小飯館、服裝店……所有沿街的店鋪全部大門緊閉,密閉的卷簾門、拉緊的窗簾、門前臺階上堆得高高的沙袋,所有這些,都預示著一場災難似乎正在慢慢逼近。
這裡是涪江沿岸的一塊風水寶地,但又是綿陽城裡地勢最為低窪的區域,按照三分之一潰壩方案,兩天以前居住在這裡的人們就已經全部被疏散到城市邊緣的高地。人去樓空、繁華不再,不過這些都是暫時的;雖然十字路口那家診所的外牆上,用紅筆標示出的三分之一潰壩、二分之一潰壩和全潰壩的水位線分別達到了一樓中上部、二樓小部分和三樓的高度,但是眼下似乎沒有幾個綿陽人會認為這是即將發生的真實的事情——他們寧可相信,為了防備萬一,大家只是暫時出去避一避而已。
『人走了,安全不能松懈,各家各戶的東西還得有人看,』坐在久安社區大鐵門裡面守衛的大爺這樣解釋自己一個人孤零零駐守在這裡的原因,『前兩天疏散得匆忙,很多人都沒有帶夠生活用品,白天回家取東西的人也不少,我得給他們開門,還得隨時辨認進出人員的身份,不能稀裡糊涂地把小偷放進來。』
16時30分:御營一社區居民樓下
居民陳阿姨隔著社區藥店緊閉的玻璃門看了好久,神情有些失望。貼在門上的告示寫道:『因堰塞湖事件,本店暫時將藥品及人員安全轉移,大概三天以後營業。』陳阿姨原本想來這裡領些免費發放的板藍根,有些掃興的她一邊背著手蹣跚走開,一邊不停地抱怨:『又沒有人來通知,逃得那麼快做啥子麼!』
幾乎每座居民樓前的樹蔭下,都有人圍坐在一起打麻將,旁邊還有不少觀戰者。正午泛起的暑氣此時仍在蒸騰,有人額頭上已掛上豆大的汗珠。麻將桌不遠處的樓門口,張貼著居委會五天前發布的通知,這裡屬於二分之一潰壩時的撤離范圍之內。
『只看到電視裡面的通知說要做全面潰壩的撤離演習,怎麼現在還沒消息?』一位居民問道。有人答復說:『剛纔都廣播了,演習改在明天下午了。』有人回答說。『那到底還撤不撤?』那人又問。『管它呢,打牌打牌。』大家七嘴八舌地勸道,『警報響了再說嘛。』
19時:富樂山公園
夜幕初上,這裡的帳篷社區一派熱鬧景象,大家三三兩兩的高談闊論、或者圍坐在一起聽廣播看電視、或者支起桌子擺開『龍門陣』……平時習慣於將自己封閉在高樓大廈中的人們似乎從來沒有感覺到這麼親近,災難中的漂泊讓人們找到了共同的話語,也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這裡是綿陽市民疏散後最大的安置點之一,截至昨天,據說已經有兩萬多人在此『安營紮寨』。
22時40分:燒烤一條街
這裡算是綿陽人的世外桃源,即使是餘震或堰塞湖險情最危急的時候,這條街的露天桌位仍然是座無虛席。晚風中似乎夾雜著些許下雨之前的土腥氣,卻絲毫沒有影響饕客們的食欲。談笑風生的人群中,除了本地居民外,有穿著地方電視臺工作服的媒體同行,有操持著山東口音的援建人員,還有的人短袖T恤胸前印著『志願者』字樣。不時從鄰桌隨風飄來異鄉口音念叨『北川』的零星話語,似乎這一切正在漸漸地離所有人遠去。
席間,幾名身穿迷彩服的軍人顯得格外特殊,他們臉上似乎還掛著疲憊的神情。幾個當地青年舉著酒杯上前詢問道:『請問你們是來綿陽支援我們的子弟兵嗎?』得到肯定的答復後,青年們興奮地敬酒:『感謝你們!你們辛苦了!』簡單的問候話語卻令人感到溫暖。
安詳而寧靜的夜色中,綿陽城又結束了並不尋常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