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姓名:高思榮
性別:男
出生年月:1953年
下鄉時間:1969年——1978年
出發地點:塘沽四中
下鄉地點:山東省章丘縣普集公社海東大隊
回城方式:和別人對調
目前工作單位:天津天百商品房銷售服務諮詢中心(經理)
一句話弄丟了留城機會那是個人人自危,謹言慎行的年代。打小報告、告密揭發之類勾心斗角、爾虞我詐的事屢見不鮮,小小年紀的我們也學會並做著這樣的事。
還記得那時每次上課前,我們都需要大聲高呼『偉大領袖毛主席萬壽無疆』,當時的規定每次需要喊三遍。有一天,班上一位同學故意搗亂,在喊完三次之後還不停地喊,其他的同學也都跟著起哄。為了不影響正常授課,當時教課的老師就說:『同學們,靜一靜,只需要喊三次就行……』。然而就是這樣一句現在看來是為了維持教學秩序的話,在那時卻給他帶來了巨大的無妄之災。被制止的學生將他說的話,斷章取義地上報給了工宣隊(毛澤東工人思想宣傳隊——記者注),說他不擁護毛主席,說他攻擊社會主義,因此,這個老師就變成了每次開大會的批斗對象。可在我的記憶中,這位老師是一個對工作、對學生都很負責,很用心的人。
1969年我們上初三,下鄉插隊對於我們也成了迫在眉睫的事。因為在我們之前有很多人已經插了隊,關於插隊的辛苦和無助的種種講述已經反饋到了我們這裡。而且班上大部分同學的父輩都出自農村,他們對於農村的落後、貧窮和艱苦,有著深切的體會,因此不管在城市多辛苦,多艱難都要謀一席之地,從他們那裡我們對農村也有了較為清醒的認識。所以,對於『可以大有作為』的農村,我們不再有幻想,大家都知道下鄉插隊是一個劫數、一個災難,都竭力想辦法使自己可以留城。
我爺爺在西沽潮音寺開了一個小鐵鋪,鐵鋪裡只有一個風箱和鐵爐子,主要為附近的漁民做一些菜刀、鐵錨之類的工具。因為有這個鐵匠鋪,爸爸的成份被劃為小業主,我的家庭出身也自然成了小業主。在那個家庭出身決定一切的年代,它給我造成了極大的困擾。在我們走之前,班上共有兩次留在天津的機會,在第二次機會中,我全票通過了全排(全班,由於當時進行軍事化管理,一個自然班就是一排)的選舉,大家一致認為我有資格留在天津,然而,因為家庭出身和一句無心的話卻使我喪失了這個可以改變命運的機會。在評選通過之後,我不知道和誰說『要不是我祖上有德,我的兩個哥哥早已葬身魚腹,他們已經在農村了,這次輪也該輪到我留城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這些話也傳到了工宣隊那裡去了,他們以『攻擊社會主義』的罪名開大會對我進行了點名批評,同時也取消了我留城的機會。
委屈中的母親到學校找了很多次相關領導,但是也改變不了我下鄉的命運。那時候我們根本不知道有一天我們還可以返城,以為只能永遠紮根在那裡,出於對以後人生的考慮,我在臨走前買了很多木匠的工具,打算到農村之後學點木匠活。
挑水上山的務農生活因為母親不放心年少的我一個人出門,她陪著我一塊兒到了山東省章丘縣普集公社海東大隊,在路上她一直都表現得很堅強,然而在安頓好我之後她卻在地頭一個人放聲大哭了一場。作為一個出身農村的女人,能夠離開農村進入城市,是她一生最大的追求和無尚的榮耀,為此她不惜在鐵鋪掄大錘,做著一般男人都無法承受的重活,然而作為母親她卻無法保護自己的孩子,讓他們在十多年後回到了自己當年想盡辦法離開的農村,盡管那個地方曾是她的家鄉。
盡管隊裡把我安排在了奶奶家,但是我卻只能睡在用磚砌成的涼炕上,長年陰冷潮濕,那時候還不覺得有什麼,卻落下了強直性風濕脊柱炎的病根。由於這裡地處沂蒙山區,從未吃過的煎餅也就成了我的主食,那些煎餅都是帶殼高粱面和玉米面做的,異常堅硬,吃的我太陽穴生疼,就這煎餅還是有一頓沒一頓的,大家的吃的主要是地瓜,夏天到廁所都沒臭味,全是酸酸的,因為吃太多,吃傷了,現在怎麼也不吃了,盡管現在別人都說多吃粗糧對身體好。在我過生日的時候,奶奶給我煮了一個雞蛋,為此我興奮了好久不捨得吃。那時候的廁所旁邊都放著一個木棍,為什麼呢?因為廁所是在豬圈的上邊,人在上邊拉屎的時候,大豬就在下面仰著頭接著,一不小心它就會將人掀翻到豬圈裡,放個木棍就是為了打豬用的。
到了農村之後就只能做農活,之前買的作木匠的工具也都浪費了。我們種的地大都在山上,記得一年夏天,為了種地瓜,我們要爬兩三裡路挑水上山。那時候的天氣非常熱,太陽光白茫茫地直晃眼,悶熱的空氣將人團團包裹,腦袋被烤得嗡嗡直響,一路上除了自己走路和水晃動的聲音以外什麼也聽不見。剛開始挑,還沒有什麼特別的感受,挑了幾趟後,在一次將水放下的時候,一低頭鼻血就躥了出來,止都止不住。還有一次上山除草,不知道為什麼就忘了帶水,一開始也不覺得渴也就懶得回去拿,想著這樣可以多乾點活,多掙點公分,誰知道乾著乾著,突然就特別渴,光禿禿的山上放眼望去到處是土塊和石頭,一滴水都沒有,心想忍一忍,分散一下注意力,一會渴勁就過去,然而越這樣想,注意力越集中,渴的感覺就越強烈。直到感覺自己都快要暈倒了的時候,忽然看到前面小路上有個小水窪,水窪裡有一點沒蒸發完的雨水,盡管裡面還浮著牛糞,盡管它已經被曬到了40多度,自己也毫不猶豫地喝了起來,說實話,那個時候真沒覺得它有多髒多難喝,然而下山後在看到清水的那一刻,胃裡翻江倒海地惡心。
險些喪命的經歷當時和我一起乾活的伯伯,曾經因為偷了一捆鋼絲賣了8000塊錢,被判了10年刑,我去的時候他剛出來,因為他我的滿腹豪情受到了極大的打擊。我覺得我一個知青,一個有文化,受過教育的人,怎麼能跟一個坐過牢的人在一起乾活,這不就說明我跟他是一樣的麼,我覺得我受到了很大的侮辱。盡管對於下鄉插隊,對所經歷的一切,自己一點也不滿意,但是既然已經到了農村,那就接受現實,好好表現,於是沒多久自己又恢復了一個熱血青年應有的朝氣蓬勃。
那時候的水是從地下的井裡取的,大家將一條又長又粗的麻繩上系一大鐵鉤,然後將繩子慢慢松開,將桶放進井裡,之後再有技巧的擺動繩子,將桶灌滿,再不斷地往上拉繩子,將桶拉出水井。平時吃水是這樣,抗旱澆地也是這樣。有一次集體抗旱的時候,打水的人不會打,結果就把桶給擺到了井裡,為了能夠繼續抗旱,為了表現自己是一個知青,一個受過毛主席思想教育的人,我就主動提出要下去撈桶,岸邊的人都勸我不要下去,因為他們知道,上邊溫度越高井裡溫度就越低,人下去之後就會被凍得抽筋,也就不一定能上來了。他們都勸我說『為了一個桶,不值當!』然而我還是義無反顧地下去了。下去之後水刺骨地涼,不出意料地腿被凍抽筋了,更要命的是下面氧氣少得厲害,上面的人看到我好長時間沒出來,紛紛將頭伸到井沿上問我怎樣了,當時的我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但是意識還很清醒,我用力跟他們揮手示意,讓他們不要將頭伸進井裡,一方面是因為他們都將井口封嚴了,氧氣就更進不來了,另一方面,這樣的話井裡原本就少的氧氣都要被他們吸完了,不只這樣,他們還不斷往裡面吐廢氣。最後,集中所有意念,在水裡摸到桶之後,我艱難地爬了上來。
一天正在開會學習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傳,說七隊的草垛著火了,我想祖國考驗我的時候到了,我立功的時候到了,於是毫不猶豫地衝了出去,喊著『著火了』的同時就衝到了火堆中間,進去之後纔發現自己錯得有多離譜,草垛燒得中間已經沒有氧氣了,而且還煙塵滾滾的,由於自己進來的時候是張大著嘴的,一進去就就沒氣了,煙霧熏得眼睛也睜不開,想著不能就這樣葬身火海,就閉著眼睛用力地衝了出來……還有一次,大晚上就聽有人一邊敲鑼一邊呼喊『失火了,失火了……』,旁邊的人說『別去了,大晚上的,又不關自己的事』,但我想:我是知青,我比他們有文化,我不能給知青丟臉,不能跟他們一樣。於是拿上臉盆就跑了出去,著火的是一個油坊,外面已經火光衝天了,但又習慣性地衝進了房間,當我正在裡面奮力地撲火時,突然一個著火的房梁掉了下來,幸虧旁邊的人手疾眼快拉了我一把,不然就很難想象自己是否還出得來。
放棄所有只為返城『9·13事件』(指林彪叛逃——記者注)後,我原來的信仰徹底破滅了。1975年底,上面有政策說,凡是當兵的知識青年都可以返回原籍,而我在1973年的時候,就從章丘縣農具一廠轉到了陸軍77師當兵。在部隊的時候,我表現得很積極,不僅是宣傳隊的文藝骨乾,還是『批林批孔』大會報告團的十大批判組成員。到團隊不久,因為表現突出就被提昇為新兵領隊,領導200多人。在得到可以返城的消息後,我特別高興,什麼都不想只想回家,不只是想家人,說實話,連鄰居都想。下鄉7年來,就在第一年的時候回過一次家,因為在農村苦悶,也就慢慢學會了抽煙,在上火車的時候還花10天的工資買了一條煙。
知道我打算回去,師政委勸我別走,說按照我的表現在軍隊裡可以很快被提昇,會大有作為的。這話我就像沒有聽見一樣,一門心思就想回去。然而當通過種種努力,辦完各種手續後,結果又有規定下來說北京、天津、上海這三大城市不允許返城,於是我只能再回到了章丘縣……
記者手記:第一次見到高先生的時候,他正好從自己的車裡出來,車是一輛名牌車,但上面卻因為落了很多灰塵,讓人很難注意到它的『家世』。走路的時候,他的腿顯得有些不自然,但是走路的氣勢卻很積極,很熱情。在回憶那段經歷時,他感慨萬千,但表達出來的話語卻沈穩、平靜,我想這就是低調做人,高調做事吧。他給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話是:『雖然我不希望自己的子輩經歷那時的一切,但我卻很感謝那個年代,它教會了我如何在困難中堅持、突破。』(北方網記者徐凌雁采訪整理)請您文明上網、理性發言並遵守相關規定,在註冊後發表評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