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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煥發,公安漢沽刑偵支隊一大隊探長,今年35歲。他大學學習醫療器械專業,畢業後分配到天華醫院CT室,每月工資1340元。因坐不慣辦公室,加之自幼嚮往公安刑警工作,恰巧趕上招聘公務員考試,由此加入警籍。雖然當時刑警每月才800元工資,他還是幹得蠻起勁。
和以前採訪過的一些刑警不同,楊煥發作爲一名刑警探長風風雨雨十幾年過來,雖然仍堅持半路出家改行當刑警時的信念和追求,但感覺刑警執法越來越難,遇到的問題愈來愈多,自言刑警也處在轉型期。隨着有了家庭和年齡漸長,他逐漸感覺到家庭經濟壓力增大。儘管如此,楊煥發還是喜歡辦案,能替老百姓伸張正義、分憂解難,他從心裏高興。
借錢,給素不相識的外地司機
有一次,兩個從山西來漢沽跑運輸的司機到警隊報案,稱他們的錢在旅店被偷了。案子顯然一時破不了,但兩個司機不肯走,表情很難過,說自己沒錢回家了,路上別說開車加油,光高速費就得好幾百元。
楊煥發問:“你們什麼意思?”“借點錢吧。”兩個人實實在在地說。楊煥發猶豫了,但最終還是借了1000元給他們。他說得也挺實在:“我也不認識你們,這錢是我的工資,如果你們有良心,就想着還給我。”當時,對兩個司機是否能還錢,楊煥發心裏也沒底兒,但又不忍拒絕他們的求助。兩個星期後,兩個山西司機專程繞道來到漢沽,將錢還給了楊煥發,還給他帶來了一箱山西老醋。楊煥發心裏挺舒服。
楊煥發這份實在勁兒,讓他在辦案中顯得與衆不同,有時連有些疑犯也信任他。在一個系列入室盜竊案中,嫌疑人40多歲,非常頑固,只承認一兩起有確鑿證據的案件是自己所爲,其他的一概不供。爲了增加審訊氣勢,大家一起上。可是,嫌疑人後來指名要求單獨跟楊煥發談談。經過領導同意,楊煥發單獨見了他。嫌疑人問楊煥發,如果他認了罪,刑期會有多長,要到哪裏服刑,家裏人會不會受到牽連等等。楊煥發如實告訴了他。嫌疑人沉思許久,最後交代了全部犯罪事實。
此嫌疑人記憶力好,領着民警逐家指認曾經作案的現場,哪個屋有大座鐘,哪個屋有觀音像,哪個地方放着花,都說得非常準確。有一家事主被盜之後,因一時沒有察覺所以沒有報案。當民警根據嫌疑人交代找到這家時,這家主人才發現家裏失竊。整個案子辦得非常順利。
事後,楊煥發問這個嫌疑人,爲什麼只願意跟他說?嫌疑人回答說:“雖然你也吼我,但你說話比較實在。我比較信得過你。”
楊煥發說,他審案也會進行所謂的“政策攻心”,但還是力求實事求是,會從對方有利的方面考慮,促使他坦白交代,不說不能兌現的大話。這些大約是他容易得到犯罪嫌疑人“信任”的原因吧。
楊煥發認爲,對於那些沒有前科、有工作和家庭的嫌疑人,在他最動搖的時候,你的一句恰當的話,可能就會促使他馬上交代,否則就會拖延很長時間。比如面對一個殺人犯,如果你問他,是不是你乾的?他會想方設法說不是。如果換一個問法,你問:你爲什麼要這麼做?將一個好好的人殺了?他或許就會跟你解釋,那個人並不好,就應該殺等。而對於慣犯來說,往往說破大天也沒有什麼效果,對付這種人,證據是最重要的。當然,證據的運用,是直接出示還是暗示,也是有講究的,對不同的犯罪嫌疑人會有不同的效果。
從某種角度講,每個罪犯都會有他犯罪的具體理由,讓他說出來,案件的真相也就大白了。
刑警,對家人永遠懷有愧疚
說到自己的家人,楊煥發感到挺對不起家人的。常年辦案,聚少離多,很少給家人快樂。別人每天正常上下班,晚飯後一家人就在樓下散步遊戲,放假還可以出去旅遊。而他每天不是值班,就是到現場查案,家裏家外,很少見到一家人在一起的身影。
有一次,愛人發燒幾天不退,楊煥發特地請了假騎摩托車馱着她去醫院,找一位熟悉的醫生徹底診查一下病因。開到牌坊街時,迎面過來一個騎電動車的男青年讓他一激靈。此人與一個入室盜竊的疑犯特徵相符,楊煥發和隊友已經追了他一個多月了。楊煥發的第一反應是剎車,他將妻子放下囑咐她自己去醫院,自己則趕緊掉頭跟了過去,一直追蹤“目標”到一個小浴池,而後趕忙給刑警隊打電話請求支援。最後,他們在浴室的一個單間裏找到了這名毒犯,只見他胳膊上扎着三個針管,正在注射毒品。
嫌疑人被抓獲歸案,楊煥發很興奮。但想想被丟在馬路上正發着高燒的愛人,楊煥發覺得十分愧疚。對他的女兒也是如此。都說女兒跟爸爸親,但楊煥發的女兒則始終跟媽媽最親,因爲他和女兒在一起的時間太少了。有時他們夫妻發生口角,女兒總是“堅定”地站在母親一邊。這讓他難免有點耿耿於懷。好在夫妻感情很好。楊煥發什麼事從來不揹着妻子,有的人時常揹着妻子給父母點錢,或存個小金庫,楊煥發從來不這樣。
楊煥發透露,短期內打算買輛車帶老孃和老婆、孩子去北京等處玩一玩。尤其是老孃,他覺得要趁她還能走得動的時候,多帶她出去轉一轉。
破案,要靠艱苦的訪查和蹲堵
漢沽區包括大片農村地區。而農村地區小案子多,很瑣碎。很多時候,破案靠的是無盡無休的調查訪問和艱苦漫長的蹲堵。
前年冬天,漢沽區的一些村子發生系列變壓器被盜案,害得村民用變壓器時現擡現裝,影響極壞。這些案件大多是流竄犯所爲,現場沒有什麼有價值的線索。刑偵支隊派楊煥發探組開展現場蹲堵。
田地裏實在太冷,入夜,穿什麼都擋不住透骨的寒風。天黑了,看到村子裏燈光亮起來時,就想起家裏看電視的妻子和女兒;等到人家屋裏的燈一滅,身上就更冷,心裏也更難受。這樣苦守了半個多月沒有結果,他們開始挨村訪問羣衆。不知是運氣好還是上天被他們這些不辭辛苦的人感動了,訪問到一個村莊時終於有了收穫。被訪問的村民是個做生意的,長年夜間送貨。一天晚上12點,這位村民開車回村時,看到一輛紅色大發車停在一個很荒涼、偏僻的地方,車上沒有人。這位村民很奇怪,出於好奇,他順便把車號記下來。他也沒有和別人說起這件事,直到楊煥發他們來問,纔想起來。楊煥發有點緊張地問:那個車號還記得嗎?村民說,他回家後便將車號記在了一張紙條上,還能找得到。楊煥發立即拉着他回家去取。這位村民從屋裏翻出來一個從日曆牌上撕下的小紙片,上面記着車號。
經查,車主是外區人,已經轉手將車賣了。後來該車又多次被倒賣,而且都沒有辦過戶手續,追查只能靠當事人之間的協議和回憶。查到這個車的最後一個車主兒,是塘沽一個收廢品的外地人,他周圍還有四五個安徽老鄉,平時行蹤詭祕。
順着這一線索查下去,案子破了。據犯罪嫌疑人交代,作案時,這個收廢品的人開車拉着他的老鄉到漢沽的農田裏,讓他們偷變壓器的銅芯,然後由他收購倒賣。一個價值三四萬元的變壓器就這樣被毀了。
在辦案過程中,有些羣衆對民警的工作不理解、不配合,也讓破案工作變得更加困難。前些天,有個非法拘禁的案子,被拘禁人早晨乘機逃出。看押人在後邊追,追到河邊時,此人慌不擇路,跳進鐵路邊的河溝裏,竟給淹死了。死者家屬懷疑人是被害死之後扔到河裏的。偵查中,有人說,一位老大姐在現場看到了這個過程。楊煥發帶着探組的同志尋找這位目擊證人。楊煥發找到她,但對方無論怎樣做工作就是不配合。爲此,民警不得不費盡周折,大量調查走訪。10天之後,終於找到一個拾破爛的人,他於事發當天早晨看到一個人在前面跑,後面有人追,前邊的人跳進河裏,後來還有人下去打撈。案件就此纔有了眉目。
羣衆的理解和支持,對刑警破案是非常寶貴的財富。楊煥發說,現在都說民警是有權力的人,可是我沒有感覺到我有什麼權力,更沒有特權。就如上邊所說的,取證,有的羣衆不理解配合,我們就是眼瞅着沒辦法。
雖然如此,但據瞭解,楊煥發幾年來換了幾個不同的警隊,不論他在哪個警隊,他們探組負責的打擊犯罪的工作都是第一。
“殺人犯不會笑得那樣自然”
刑警辦案有時僅靠一個細微的表情就足夠了。
楊煥發辦案十分細緻踏實。記得有一個公安局長曾說過:刑警辦案100減1等於零。即一百個民警按照分工,分別出去找線索找證據,只要其中一個人有遺漏,一百個人的工作就都白費了。所以,楊煥發對每次的調取證據都十分細緻上心,力求做到沒有遺漏。當然,更不能因爲證據不實而發生誤查。
一次,有個“浴池”的女服務員全身赤裸被掐死在一個單間裏,第二天才被發現。屍體檢驗證實死者死前有性行爲,是晚上浴室鎖門之後被害的。當晚留宿在浴池的客人一共有八九個。
理所當然,浴池的男老闆嫌疑比較大。當晚,浴池老闆和老婆睡在外屋的沙發上,半夜時分他嫌外屋噪音太大,便獨自離開。根據有關情況,浴池老闆被列爲重大犯罪嫌疑人,但楊煥發卻不這麼認爲。因爲他在接觸這個老闆時,從一個細小動作覺得老闆的嫌疑不太大。殺了人的人一般內心都比較緊張,尤其是在民警面前。楊煥發將浴池老闆帶到刑警隊時,恰巧辦公室的門鎖着,鑰匙在一個已調走的同事手中。楊煥發找來那個同事開玩笑地說:“你都從隊裏調走了,還霸着鑰匙幹什麼?”他們兩個人這樣調侃時,浴池老闆低着頭很自然地跟着笑了。楊煥發一邊說着,一邊用眼睛的餘光看到了這一表情,這是一種沒有遮掩的笑,很放鬆、很自然。如果是殺了人,即使是郭德綱在這裏說相聲,他也不會這樣笑出來。結合現場勘查的情況,楊煥發覺得不能將重點放在浴池老闆身上。
在案件分析會上,楊煥發提出應該將偵查視線集中到一個使用過8號更衣箱的留宿人員身上。此人在案發當天凌晨,找一個小姐做足療。在做足療時,他身上蓋着單子,但服務員看到其未穿內褲。經瞭解,他是在穿好衣服結賬後開門要走時,突然又返回來的,並且要求做足療。足療時,他向女服務員提出無理要求被拒絕。此人應該具有作案嫌疑。
刑偵支隊領導比較認可楊煥發的分析,將此人列爲重點,開始爲其畫模擬像,據此展開排摸。最後嫌疑人被抓獲。據交代,事發當晚,嫌疑人在做完足療之後,與被害人發生了關係,然後掐死了被害人,搶走了被害人手上的戒指。此人智力不是很高,不久前還做過一次入室搶劫,將一個老太太捅了七八刀。刑警據嫌疑人交代,在一個回收金首飾的店裏將被搶走銷贓的戒指取回。
問心無愧纔是刑警的真性情
採訪結束了,整個過程就像朋友聊天。談到今後的生活,楊煥發說,他追求平平淡淡,在平淡中培養自己的好心情。現在,雖然體力和衝勁不如當初,但紮實工作是一種慣性的東西,改不了的是身不由己的一種情結,每一個刑警骨子裏都有“俠義”的感覺。
前些日子,市公安局搞了一次民警心理調查,其中有一項問:“你最大的心理困惑是什麼?”楊煥發想了很長時間,實事求是地寫下了這樣的話:我作爲刑警,更多地想着將眼前的工作幹好,沒有更多的要求。“其實,這麼多年了,一個刑警的破案人生就像流水賬似的,一點點做着。轟轟烈烈是表面,平平淡淡纔是內在的真實。但求與我打過交道的好人認爲我沒有騙過他們,但求我與之交鋒過的對手感覺我沒有誆騙過他們。問心無愧纔是刑警真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