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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燃燒的歲月
站在時光的背後審視已經走完的大半生,是件能夠感動自己的事。那樣一個長長的早晨,我的耳朵聽著孫玉璋用極為概括的話總結著他幾十年的光陰,時而停住的時候,他的眼眶裡噙著沈浸在往昔的淚水。然後我們開始倒敘,時間逆轉,已經68歲的孫玉璋想著自己十幾歲時的樣子。孫玉璋,當了一輩子工人,他像所有那個時代的過來人一樣,很少再去想以前,默默地享受自己的退休時光。
-激情燃燒的歲月
每個人在年少時都有夢想,孫玉璋的夢想是當一名工人,要放在今天,這樣的話一出口就得被人質疑,可在大躍進年代,這樣的夢想是最光榮也最質朴的表白,有多少人向往著加入工人老大哥的行列。
所以孫玉璋從四十中學初中畢業以後,被分配到鍛鑄件廠,然後進了三條石鑄造廠實習,一身藏藍色的工作服,一副套袖,一雙膠底兒鞋就是孫玉璋認為最帥的行頭。他每天最高興的事就是進車間,滿鼻子聞到的都是那些鋼鐵纔能發出來的氣味,好心情就能把他的情緒裝得滿滿的,只要乾上活,幾乎就沒有什麼煩心事。孫玉璋說,那個年代的人們只有一個想法,就是把青春獻給黨,沒有人去想自己將來會怎樣,能想到的就是現在拼命乾,超額完成任務,讓流動紅旗能留在自己的班組。
那是一段充滿激情的日子。孫玉璋負責修高爐,煉了一天鐵的高爐用涼水降溫後人要從爐眼兒裡爬進去,看看哪兒的耐火磚掉了,露外鐵的地方需要及時補好。將近四十攝氏度的高溫,孫玉璋靠自己的身子骨扛著,厚厚的帆布工作服被汗濕透了,手被燙出了老繭,他自己也像耐火磚似的,根本覺不出苦和累。他的目標只有一個,學技術,當個好工人。
一個17歲的少年,懷揣著夢想,質朴地走著自己的路,他的步伐那麼輕盈,從來不去顧及身邊還有什麼風景。
孫玉璋在對少年時代的回憶中,一直在重復著『技術』這個詞,可見隔著這麼遙遠的時光,他依然留戀著那個激情燃燒的歲月。
-閃亮的日子
工作就是最重要的事。對於那個年代裡所有人而言在工廠的日子是沒有公休日的,也許他們對單位的熱愛是今天的我們無法理解的,可愛卻是那麼深厚,執著。半夜有人拍門,一句話『單位有點事』,人穿上衣服騎上自行車就走了。孫玉璋所在的工廠後來更名為天津重型機器廠,只要有人問他是哪個單位的,孫玉璋會特別驕傲地說『天重的,我們八千人的大廠』。
孫玉璋以及他那一代天重人的驕傲在今天這個冬日裡依然像烈日,照著他們閃亮的青春。『70工程大會戰』之後,天重接了個任務,負責制造一臺援助羅馬尼亞的六千噸水壓機,政治任務無上榮耀的年月,讓全體職工熱血沸騰。因為過硬的技術,孫玉璋成了安裝隊隊長,負責裝水壓機主缸。想安裝這麼個東西一點也
不簡單,先得弄出一個一米多高,厚度僅為30毫米,但直徑就有兩米的銅套,銅本身就軟,變成薄皮大餡的模樣很容易變形。可圖紙上只寫著『裝配』,沒人告訴你怎麼辦,所以還得自己動腦子。
孫玉璋帶了四個人,半夜12點到車間,拿了兩個二氧化碳瓶對著銅套噴,先進行冷卻,然後拿錘子把銅套整個砸進去兩毫米左右,再用重物壓,終於順利地安在了水壓機主缸上。凌晨,外面天還是黑的,車間裡只有這五個人,卻是一片沸騰。食堂還沒人上班,當所有的情緒終於松懈下來,他們覺得餓了。孫玉璋找出前一天下班時剩的一個饅頭,在燒紅的鐵塊上把饅頭烤上,再就一口熱水,這就是幾個人的早點,能對付就對付過去,只有工作是最重要的。
從春天到冬天,乾活的衣服穿上就沒時間換,更別說洗了,工作服就是大油包。為了政治任務,孫玉璋帶頭兒把被褥搬到了車間,沒有什麼加班的概念,因為就沒停止過工作,甚至吃飯的時候也是邊吃邊乾,如果不是身體還需要幾小時的睡眠,估計他們就跟機器人一樣了。
-心服口服學太極
35歲那年,孫玉璋受命要在15天內完成兩臺立式擠壓機的裝配工作,擱平時15天完成一臺都費勁,但工作就是命令,他又沒黑沒白地乾起來了。大概晚上受了點風感冒了,但小伙子有艮勁兒咬著牙把任務完成了,中途連醫務室都沒去一趟。任務完成,大家叫他趕緊去醫院,到那一檢查,氣管炎已經轉成哮喘。他的身體每況愈下,一星期的時間不單喘不上來氣,甚至連床都下不來了。這一病就是一年。
當孫玉璋終於有點力氣下樓的時候,他遇到了一個人,年齡跟他差不多,這個人讓孫玉璋學習太極拳,說只有這個運動纔能救他的命。半信半疑的他以前學過形意拳,想象不出一個這麼緩慢的運動能起什麼作用,反正也不能上班,練就練。孫玉璋開始跟著師傅學習楊式24式,垂肩墮肘,含胸拔背,使氣下隨。出招時用勁如抽絲,不用發力,氣勢慢卻連綿不斷,盡管這樣,最初打的時候孫玉璋還是喘不上來氣。但這個人的脾氣是乾什麼都能堅持,一年不知不覺就這麼過去了,孫玉璋都很奇怪,跟師傅打了一年的拳居然可以上班了。
這位師傅告訴孫玉璋,武術是祖宗留下的,是大家的,你學成了也不能保留,而且只能以此助人不能收錢,你不能跟任何人動手,除非他想要你的命。孫玉璋點頭應下。師傅說:『任何武術其實都是身體力學的原理。我給你打個「蛇形挑」,告訴你勁兒是怎麼來的。』孫玉璋氣沈丹田在屋中間站著,忽然不知道怎麼回事,發現自己已經被掀到對面房間的床上躺著了。
就這樣,心服口服的孫玉璋每天早晨都跟師傅學習太極拳,回到家裡依然不停止練習,就算休息的時候自己腦子裡也在琢磨著一招一式。別人睡覺的時候,他在院子裡自己練,早晨天蒙蒙亮,他掃完院子還接著練,很快,拳法精進很多。
孫玉璋打拳的時候總有人想跟他學,他也毫無保留地教人家,就像當初對師傅承諾的那樣。
孫玉璋兩年之後就又回他熱愛的單位上班了,哮喘也好了。直到現在身體很健康,他說,多虧練了太極拳。從一個少年,到頭發花白的老者,孫玉璋的多半生就在熟悉的車間裡度過了。當他離開的時候,不捨和牽掛糾纏著,很多年之後纔從這樣的離別裡釋懷。
-自娛自樂自安然
孫玉璋喜歡養鳥,一間小平房裡放了120多窩,珍珠、十姐妹、白紋、灰紋什麼都有,大鳥孵小鳥賣了也算是筆進項。內退後他在西站鳥市租了個攤位賣鳥,他會看公母,而且知道哪倆配比較合適,能踩蛋,所以他的鳥賣得比其他家都好。都說『家財萬貫,帶毛的不算』,鳥再貴要趕上病也是不小的損失。有一次孫玉璋要出門一趟,把喂鳥的任務交給家裡人,吩咐好只能給它們喝涼開水,喂食的時候要用蛋羹小米配多維葡萄糖攪在一起,如果看見鳥拉稀立刻得喂藥。家裡人白天晚上瞪眼看著這些鳥,比孫玉璋都盡心,可到他一周後回來的時候,只剩下12窩鳥,那一百多窩全死了。
孫玉璋就是靠養鳥的錢給兒子翻蓋了間平房結婚。像那個年代的大多數人一樣,他們寧願把困難留給自己,不給組織添麻煩。直到今天,孫玉璋和老伴還住在1947年蓋的兩間平房裡。他們有怨言嗎?我不忍心問。他們的質朴和可愛讓我有些心酸。
現在你每天早晨依然能在子牙河邊的小花園裡看見孫玉璋,身後是跟他學太極拳的十幾個徒弟,誰要有個頸椎腰椎的毛病找他,他也會把從自己師傅那學的穴位按摩絕招使出來,無償無保留地為大家服務。很多人一說到孫師傅都很敬重,因為跟他學太極期間確實讓自己的健康受益了。
孫玉璋是城市中的隱俠,他默默無聞地做著自己,那如火的青春仿佛還在他的心裡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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