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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7日晚,網絡上突然風傳央視主持人白岩松自殺的消息。一時間傳言四起,關於其『自殺』原因,有人猜測是經濟問題,有人猜測是壓力過大……
10月30日,身處輿論漩渦中的白岩松接受本報記者專訪,表達了對『被自殺』之事的感慨和一個媒體人對自己身處行業的反思。他說:『我不想被自殺,但更不想被娛樂……被自殺的不是我,是人心。』
我只是想問問我為什麼自殺
記者:怎麼知道(被自殺)這件事的?
白岩松:(當天)中午拍我們臺明年掛歷的新照片,兩點多纔吃飯,三點是我每周三雷打不動的踢球,然後接到我們部裡一個領導的電話,『聽說你自殺了?』
記者:當時什麼感覺?
白岩松:我就覺得真有趣,這樣荒唐的事情轉來轉去居然轉到我頭上了。到現在我也很困惑,我為什麼就自殺了呢?我不關心這個事情是怎麼傳出來的,我只是想問問傳這個消息的人,我為什麼自殺了?
記者:各種版本都有。
白岩松:後來有人告訴我說是經濟問題。我說不可能,我沒有任何權力,我沾不著錢。而且我屬於賺錢不積極的那一類人。
記者:你現在在央視的職務是什麼?
白岩松:我什麼職務都沒有。我可能是中央電視臺唯一同時辭掉了三個制片人職務的人。新聞會客廳、時空連線、新聞周刊都是我創辦的。做制片人的時候,我是中央電視臺唯一主動要求把工資關系放到上級部門的人,和組裡沒有任何關系。在做制片人將近3年的時間裡,我沒有在組裡報銷過一分錢。組裡有時候出去旅游,我都要把我這份錢交上。我怎麼可能犯經濟問題呢?我最不可能犯的錯誤,一個是經濟錯誤,一個是作風問題。在廣播學院排出的最不會被誘惑的主持人,我排第一位,當時我開玩笑,這是優點還是缺點?
記者:還有人說你是壓力大?
白岩松:壓力大可不是一天兩天了,要因為這個自殺,得一千多回了吧。這種壓力我每天都要擔當,尤其在中央電視臺做評論節目,得罪完這個得罪那個,還要面對社會上的各種評論。
我寧可被自殺也不願被娛樂
記者:有網友猜測這次的導火索是因為你做的節目抨擊了計劃生育政策,因此被領導批評,有些郁悶?
白岩松:怎麼可能呢?視頻放在那兒呢,大家付出兩分鍾的時間,就能看出我是什麼意思。我說得毫無問題。我當時的原話是說,『計劃生育是國策,但不是鐵板一塊,會隨著人口數據的變動而調整,什麼時候變動是一個合適的時機?』請問,我說的這段話有問題麼?第二天媒體造勢,就會給你來個『白岩松罕見地抨擊計劃生育政策』,我會麼?我一直和計生委保持著很好的關系,對人口政策很了解。還有人立刻寫評論,說白岩松的這個說法是希望改變計劃生育,多生人然後去養老年人。你懂不懂啊?你思考不思考,了解不了解這個問題啊?愚蠢的人不要立即去做出評論,最好學習一下。
記者:還有人說你曾經一度琢磨怎麼自殺。
白岩松:這幾天我的同事都在說,誰自殺岩松也不可能啊。我是給大家帶來歡樂的人,去哪吃飯找我,去哪玩兒找我。請大家注意,我是一個從草原來的蒙古族人,這不是我們民族的習慣。
記者:這些是不是讓你很惱火?
白岩松:我覺得很荒唐。現在很多事情都不要去尋求原因,都是無厘頭。所有這些(關於我自殺的)原因,只是大家在有了(我自殺了)這個前提下去為它尋找的合理化猜測,你不覺得這是這個社會荒唐的一面麼?當某個荒唐的事情出來的時候,大家會從更荒唐的800個角度為這個事情尋找某種合理性。以前中國有句老話叫無風不起浪,現在無風真的起浪了。所以對這個事情,我說,我將活得很長很長,因為有一個問題我必須去思考,當初我是為什麼自殺的。(笑)
記者:為什麼不出來澄清一下?
白岩松:這場『被自殺』事件,就是一場娛樂。不管是惡作劇,想黑中央電視臺一下,還是借你來抨擊一下輿論環境,不管是什麼原因,最後都會變成一場娛樂。我能接招麼?我寧可被自殺,也不願意被娛樂。
網絡是天使也是魔鬼
記者:這件事有沒有給你的生活帶來影響?
白岩松:一開始,只是笑一笑。但真能那麼簡單麼?當所有人都在娛樂的時候,沒有人真正去想我會是什麼感受。其實,真正讓我難過的不是很多人的惡搞,而是很多朋友真的來安慰你。比如,『岩松兄,別來無恙麼?』『過得好麼?需要傾訴的話,哥可以傾聽,要不來內蒙古散心吧。』自從有這樣的電話和短信以後,我纔突然真的難過了。
記者:為什麼?
白岩松:因為你不知道這樣的騷擾要持續到什麼時候。開始兩天我會大笑著去面對它,但看見好朋友來安慰我的時候,還是會沮喪,會困惑、猶豫、焦慮。但是我起碼每天都在試著和自己對話,每天都是,41歲的人了。
記者:你被自殺了,問題出在哪?網絡麼?
白岩松:網絡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我絕不想因為它魔鬼的這一面去扼殺它天使的一面,所以我不會對網絡說不。這件事情,我們不能憑著直覺,立刻說這件事是管理的問題,然後勒緊,把口子縮小。我們都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和危害,自由會離我們越來越遠。
記者:那你認為問題在哪裡呢?
白岩松:(通過這件事)你會揣摩到社會心態的一種變遷,人們寧可信其有,不會信其無。閱讀越來越簡單,並且急於表達,看個標題就可以做評論了。所以你看到,被自殺的不是我,是人心。人應該自律,約束自己。約束應該來自於信仰和內心。真正應該管制的不是網站。這個社會真正應該做的,是讓我們慢慢有信仰,慢慢有畏懼。人在做,天在看。如果通過人的自律,把網絡魔鬼的那一面去除掉,網絡的空間還會更大。
新聞和從業者都需要進步
記者:你就這件事接受過媒體的采訪嗎?
白岩松:事情發生後,一個記者電話打進來,我只說了,不知道啊,對不起,我從來不接受電話采訪。但是第二天的報紙上,(我看到)『我』說了很多話,還說我兩個手機都關機。從我有手機開始一直到現在,我只有一個手機。這十幾年來,我沒有換過的是老婆和手機。第二天,所有媒體轉載的都是那家媒體的報道。我從來不接受電話采訪,怎麼可能說了那麼多話呢?我借你的報紙想說一下,今後讀者只要看到的是對我的電話采訪,不是面對面的采訪,就都是假的。
記者:為什麼不接受電話采訪?
白岩松:我敢接受電話采訪麼?讓我做出不接受電話采訪這個決定的原因是,有一天,我只在電話裡說了一句話,第二天,(記者寫了)1000多字。之後我就奉勸別人,不要接受電話采訪。
記者:你自己也是一個媒體人,對於媒體對這件事的炒作,你怎麼看?
白岩松:雖然從我個人來講,這就是一樂兒,但是,如果跳出來觀察,作為一個新聞人思考,就會百感交集。
記者:為什麼?
白岩松:當我站在局外來看這件事情的時候,我發現,這樣的事情不只我一個人遇到。翁帆也在闢謠,說她懷孕三個月不是真的。網絡媒體到處都是這樣的消息。我沒關系,但我非常擔心我的那些年輕的同行,當這樣的采訪成為一種習慣以後,怎麼辦啊?
記者:你是擔心整個行業的健康和未來?
白岩松:我最近思考最多的是底線的問題。(上面的)管理要有底線,要讓從業者透氣,要不斷改革,讓從業者看到進步,不能把友人逼成敵人,不能把理想主義者逼成現實主義者。但現在不幸的是,新的挑戰出現了,而且這個挑戰更大,就是媒體的生存壓力,為了生存,編造新聞。媒體這幾年扭曲得厲害,不斷地突破底線,而且今後會越演越烈。
記者:身處在這樣的行業中,你自己沒有困惑嗎?
白岩松:我在十二年前的論文,寫我們生活在什麼樣的時代,其中就有一段話:我們和新聞事業本身都需要進步,如果只有從業者進步,而新聞改革停滯不前,有能力的人會一一失望地離開這個行當,但是,如果新聞改革進步很快,而從業者不進步,改革是無以為繼的。我覺得,十二年前我說的這段話,現在看來還是挺深刻的。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在這種悖論中前進,不斷地督促自己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