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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斷》,[比]阿梅莉·諾冬/著,龍雲/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年版
如果客人在你家裡意外死亡,你該怎麼辦?大概很少有人思考這個多少有點古怪的問題,盡管在每天的新聞中,我們總會不期而遇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死亡方式,卻沒有人會否認平淡無奇、波瀾不驚纔是生活的常態。
在比利時女作家阿梅莉·諾冬看來,這種平淡正是我們不得不努力去反抗的生命之輕,如果不能在生活中實踐可能的冒險,那就只有在寫作中勇敢地『跳入未知的世界』,去扭轉庸常的生活給我們設定好的人生軌跡。於是在新作《獨斷》一開篇,她就以直截了當的方式向讀者提出了這樣一個存在主義式的古怪問題:如果某一天,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在你的家中意外死亡了,而恰好他的年齡、身高、體重、外貌,甚至連頭發的顏色都和你相差無幾,你該怎麼辦?
小說將視角封閉在主人公巴蒂斯特·博爾達夫的心靈世界中,因而故事從一開始就沈浸在超越傳統偵探敘事的沈思狀態中。諾冬筆下的博爾達夫生活平淡、性格孤僻,面對陌生來訪者奧拉夫·西爾杜爾莫名其妙地死亡,在尷尬的境地中想到了身份互換。於是,博爾達夫攜帶著死者的證件,開著死者的豪華汽車,搖身一變成為死去的奧拉夫·西爾杜爾,拍拍手就扔掉了幾十年滯重的光陰在他身上打下的貧困、無聊的烙印。而從其瀟灑的姿態中,我們隱約瞥見了荒誕派文學對諾冬創作的影響。
令人拍案叫絕的是諾冬天馬行空的想象力:當這位冒牌的奧拉夫·西爾杜爾順理成章地入住死者的別墅,和死者美麗的妻子共處一室,品嘗奢華的香檳和晚宴之時,本該遭到質疑的他卻絲毫沒有感受到這種虛擬身份的異在感,自我在此處仿佛是一個完全的虛構。通過將身份認同搭建於脆弱的人際關系中,諾冬打破了傳統認知對於穩固自我的構想,由此,『我是誰』這一千百年來哲學界不停追問的問題變得輕如鴻毛,真正重要的問題是:我在他人的眼中是誰。
對於內在自我脆弱性的認識,諾冬之前的作家早已有之,如果說諾冬的精神氣質有點接近卡夫卡,他們都善於將夢魘般的生活真實化,那麼這位比利時美女作家行文的乾淨簡潔卻更貼近帕慕克的《白色城堡》。然而同是探討自我之本質,帕慕克常常醉心於虛擬身份的交換如何得以實現,用剝洋蔥式的手法一層一層貼近寫作的核心,而諾冬卻顯得咄咄逼人得多,她幾乎是直截了當地在小說中實現了這種身份的轉換。
遺憾的是,正當我將《獨斷》定位於存在主義和超現實主義小說的時候,諾冬卻又猝不及防地扭轉了我的預期:在接下來的故事中,變身為奧拉夫·西爾杜爾的男主角開始探究自己身份轉換之所以成功的原因,從而生硬地引出了古怪的地下組織,別墅下面的地道和在瑞典的奢華生活,小說開始偏離存在本質之探討的軌道,荒誕劇重新轉變為一個普通的解謎故事。
如果說《獨斷》的前半部分曾經以相當強烈的方式衝擊著我對於情節發展的預期,那麼故事的後半段卻讓我感到了強烈的失望。在這一點上,《獨斷》是一本糾結的小說,它瞻前顧後、優柔寡斷地企圖討好所有讀者,使用荒誕的敘事手法卻試圖得出一個合理化的故事結局,殊不知正是這一對於接受心理的預期讓它落到了兩頭不討好的境地:專業讀者會認為這一結局畫蛇添足,破壞了小說的縝密和結構的一致性;普通讀者則更看重小說本身的閱讀快感,傳統偵探小說流暢的敘事、扣人心弦的探索過程和驚心動魄的愛欲生死纔是吸引他們的關鍵。他們不會去關心小說中存在和自我之本質的探討,也無暇靜下心來對結尾的一片茫茫白色發出感慨,只能在闔上書本的時候一遍又一遍質疑:為什麼故事到結尾都沒有交待殺人凶手是誰,死者在死前究竟遭遇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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