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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徽省肥西縣銘傳鄉的小團山上生活着一對勤勞樸素的農民夫婦:每天雞叫天明,丈夫郭中一和兒子戴上草帽扛着鋤頭哼着小曲去下地,妻子莊惠瑛則圍上圍裙拿上一把玉米“咕咕”地餵雞,看門的小黑狗伸伸懶腰,“汪汪”幾聲,叫醒了整座沉靜的山。
然而,去年9月份之前,郭中一是臺北一所大學物理系的副教授,3年前,莊惠瑛還是臺北一所大學的英語老師。現在,已經是農民的他們在這裏種植的並不是普通的莊稼,而是從臺灣移植過來的香草。
困頓生活中的患難之愛1985年,美國密西根州立大學,24歲的莊惠瑛與同鄉郭中一相戀,此時的她讀教育學碩士,郭中一讀理論物理。
在兩人相戀後不久,莊惠瑛發現郭中一每月都要到銀行匯款,但不是匯到臺灣而是大陸。郭中一看着莊惠瑛驚訝的表情笑着說:“走,一起去!”一路上,郭中一說起了他的家世:父親是大陸安徽肥西縣聚星鄉(現銘傳鄉)啓明村人, 1949年跟隨國民黨軍隊來到臺灣,從此與大陸多是書信往來,但是每月會給肥西的親戚寄些錢物。而現在自己是家中長子,自然接替了父親身上的擔子。望着眼前已經懂得承擔家庭責任的大男孩,莊惠瑛對郭中一的愛意更深了。以後每到月底莊惠瑛都會主動和郭中一一起去銀行,而郭中一也趁機向“準媳婦”介紹起大陸的七大姑八大姨,莊惠瑛也紅着臉一一“認親”。此時的她哪裏想到,20多年後會和他們一起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
4年後,兩人在美國結婚,在家裏的資助下買了一套120多平方米的房子,郭中一繼續在塔夫斯大學攻讀物理學博士學位,莊惠瑛繼續她的學業。1993年兩人回到臺灣,郭中一當老師。兩人本以爲生活會越過越好,然而一場意想不到的債務危機卻壓向了莊惠瑛和這個有着兩個孩子的家庭。
1994年2月的一天,莊惠瑛接到了父親的電話:“惠瑛,我的油艇製造廠現在遇到了困難,你那邊有沒有錢?”莊惠瑛頓時懵了,自己和中一剛參加工作,根本就沒有積蓄啊。
晚上,莊惠瑛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第二天,她揹着郭中一向朋友借債。100萬臺幣、200萬臺幣、300萬臺幣……莊惠瑛將借來的錢交給了父親。然而時日不長,父親又打來電話:“惠瑛,錢不夠,能不能再借點?”聽着父親近乎哀求的聲音莊惠瑛一陣心酸,便利用中午吃飯的時間,跑到外面再向朋友借錢。
隨着數目的不斷增加,郭中一有了察覺。聽完妻子小心翼翼的敘述,郭中一睜大了眼睛,以個人名義這樣借債,簡直是瘋了。沒多久,郭中一的話應驗了,莊惠瑛的弟弟打來電話:“大姐,爸爸這邊的工廠不行了,借的錢你先處理吧!”這話如五雷轟頂般炸得莊惠瑛大腦一片空白。1000多萬新臺幣的鉅債就這樣壓在了自己身上,莊惠瑛一夜之間白了頭。
爲了還債她一人打四份工,郭中一哪能看着妻子這麼辛苦,他開始拼命工作。給雜誌寫專欄,在電臺做主持,爲了儘快還清債務,郭中一還學起了理財。一天,他突然想起,在美國他們還有一棟房子。郭中一快速地把美國的房子賣掉了,並且瞭解到,5年時間房價已由原來的18.5萬美元漲到30萬美元,受到啓發的郭中一便拿了一部分錢來還債,然後用餘下的錢在臺灣買了套新房。三年以後房價飆升,他再把房子賣掉,再一部分還債,一部分買房。如此幾番下來,郭中一摸出了還債和投資的門道,終於在2003年還清了最後一筆債務。望着10年來與自己一起還債的丈夫,莊惠瑛心中滿是感激和欣賞。
精心呵護的自然之愛樹大根深,葉落歸根。
2004年,郭中一當選爲臺北合肥同鄉會理事長。此時他心裏有些不安,自己都是理事長了還不知道家鄉是什麼樣子。
2006年,郭中一的同學設計出一幢融合中國傳統四合院建築與東歐建築元素的“協同式住宅”,可是臺灣人多地少,很難找到合適的建房之地。郭中一的腦海迅速閃過大陸老家,爲什麼不把這個“理想家園”建在家鄉呢?不光建一個宅子,還可以相應地發展生態農業和休閒旅遊業,臺灣不是有很多香草園嗎?再建個香草農莊,他就當香草農莊的莊主,這樣不僅實現了自己的生活理想,還能發展家鄉的經濟。年底,郭中一便和莊惠瑛來到安徽銘傳鄉考察。
郭中一選中了一座荒山,站在山頂,他豪情萬丈地對莊惠瑛說:“我們將用一種純生態純天然的方式與這塊土地親近,給這座荒山染上綠色注入一種閒適的田園文化和生活態度,讓它生機勃勃起來。”莊惠瑛聽得怦然心動。
這座山叫小團山,原來是臺灣首任巡撫劉銘傳練兵的地方,後來成了一個採石場,環境破壞非常嚴重。
望着爲“香草農莊”發愁的丈夫,莊惠瑛向郭中一主動請纓:“總要有人去,我去吧!”看着文弱的妻子,郭中一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爲這一去,不僅意味着現在惠瑛要辭去這邊的工作,而且意味着他們全家以後將在大陸生活。自己聽慣了父親幾十年的鄉音,內心一直有葉落歸根的想法,但讓在臺灣土生土長的惠瑛也跟着回大陸,這對她有些不公平。
2007年6月,莊惠瑛辭掉了臺北的工作,帶着兩個兒子來到了合肥。
以後,莊惠瑛每天一大早從合肥出發,轉公交,背上大揹包,包裏裝的大瓶礦泉水和大塊麪包就是一天的伙食。中午倒頭躺在石頭上算是午休,她活脫脫成了一個“村姑”。下午她忙着跑部門辦手續,連工作人員都熟悉了這位“村姑”,因爲她的名片上印着自封的頭銜:莊惠瑛,村姑。
7月一放暑假郭中一迫不及待地來到了合肥。眼前的惠瑛,黑皮膚,大草帽,泥土鞋,已經完全入鄉隨俗,再看自己,一身城市裝扮。而後“村姑”像主人一樣親自帶着“城裏人”參觀小團山,“城裏人”不得不佩服村姑以前的眼光:隨着地面不斷地整平,原來被他不屑一顧的大采石場竟然成爲整個山上難得的用地。
地面利用得很好,但懸崖石壁卻裸露着,異想天開的“村姑”道:“不妨做個人工瀑布!”瀑布既是景觀又可以愉悅人的心情,同時,瀑布流下時與空氣摩擦產生的負離子對人的身體很有益。
接下來,“村姑”繼續發揮她的“天才”,將瀑布下的水池設計成上下兩池,上面的水通過分隔層來沉澱濾出清水,清水流入下池,然後再取下池的水供瀑布使用,如此循環往復。
盡情撒播的鄉土之愛香草慢慢長了出來,紫的熏衣草,白的萬壽菊,黃的金盞花開滿了整個山野,吸引了鄉下好奇的孩子們。
跟孩子們一通交流後,莊惠瑛揪心了,孩子們的發音不準聽力不行,在課堂上大多學的都是一些語法,而現在是學習語言的黃金期,一刻也不能耽誤。莊惠瑛立即決定,每週六免費給他們上英語課。於是就安排四個常來山上的孩子下週過來。第二週,四個孩子又帶了十幾個同學和朋友。
“下次大家再來時,不要再帶教科書了,我來給大家準備學習資料。”莊惠瑛印的資料很簡單,上面多是一些趣味單詞和簡單的英語歌。從此一首首旋律美妙的英文歌在山中迴盪。一個月後,山上合唱團的聲音越來越大,學英語的孩子已經增加到70個。一到課間,孩子們就會搶着去喝莊老師泡的香甜甜的香草茶,一邊嘰嘰喳喳地問莊老師關於香草的問題。
“這個叫百里香,在希臘神話中又叫海倫的眼淚。海倫王妃傾國傾城,她的美麗曾引起一場長達十年的特洛伊戰爭……當海倫的愛人帕里斯戰死時,海倫不禁流下了晶瑩的淚珠,淚珠落地幻化成美麗的百里香,而淚珠在她臉龐滑落的神情,令許多戰士神魂顛倒並誓死保護她。從那時起,百里香就被賦予了勇氣和活力的寓意。”
“這是棉山菊,它有麻醉作用,如果用它泡酒喝會讓人產生幻覺。據說當年梵高畫畫前都要飲用這種酒……”
孩子們的香草知識就這樣在故事中學會了,香草農莊成了孩子們的樂園。
2008年春節期間,莊惠瑛在醫院做了膽結石手術,躺在病牀上,她焦急地說:“真想快點出院,還要給孩子們上英語課呢。”郭中一安慰她:“身體要緊,再說雪都沒了膝蓋了,孩子們怎麼來?”
出院後他們回到農莊,老遠就看到二十多個孩子站在門口,有的手裏還提着“肥西老母雞”來給他們拜年。孩子們滿臉通紅,手被凍得腫腫的。郭中一問孩子們走了多久,一個10歲的孩子笑着說:“兩個半鐘頭。”郭中一趕忙躲到辦公室,不讓孩子們看到他的眼淚,望着窗外白雪覆蓋的山野,他在心裏說,小團山並不是一座荒山。
2008年的暑假。巡夜的工人興沖沖地跑過來:“看,我們在山上捉到了幾隻小刺蝟!”大家紛紛圍上去,郭中一的兩個兒子更是覺得新鮮,碰碰這個摸摸那個,以前哪見過這種野生的小東西。工人說,刺蝟一般只長在茂密的林子裏,現在小團山也有了。
七八隻小刺蝟看到這麼多人,驚恐地紮在一起。兩個兒子發現刺蝟老是在地上滾來滾去的,細看發現它們身上長了一些小小的寄生蟲,趕緊拿來鉗子一一捉掉,半天后,刺蝟有了精神。郭中一說,現在放刺蝟歸山吧,山裏纔是它們真正的家。兒子依依不捨地跟它們告別:“小刺蝟,以後生病了還來找我們,小團山是我們共同的家。”一句話說得郭中一有些感動,是啊,小團山是大家的家。
2009年9月,郭中一終於辭掉大學的一切職務,一身輕鬆地加入到大家的家——小團山。
2010年5月14日,筆者採訪時,小團山上香草芳香四溢,郭中一與妻子正耕作於其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