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先生”之緣
馬玉梅
那時,生命尚在青蔥時節,每天都像一隻陀螺,快樂而不止息地旋轉。白天,全力以赴地備課、上課、改作業,批閱孩子們的日記和習作;夜晚,如癡如醉地讀書、做筆記,緊張而又興奮地備考。猶如一位農人,撒種遙想收穫,今秋盼迎明春,時光就那麼忽忽奔流着。生活,沉浸在一種無聲的瘋狂裏。所有無言的辛苦和努力,都是爲了圓我的大學夢——三年的專科自學之後,又用兩年時間結束了本科課程,收到了論文輔導通知書。
依據擬報的論文撰寫選題意向,我被編入“魯迅”組。那一期研究魯迅的學員並不多,我們組只有十個人。指導老師是位年輕的博士生,學員們叫他黃老師。
學員們按順序交流自己的選題和框架構想。我被排在最後一個。聽着他們的講述一個個都是那麼的口若懸河,感嘆每一個人都可以出一本專著。黃老師總是耐心地聽,聽後大多會說:題目太大了,你對哪一個分論點更感興趣?談談爲什麼?然後他會給學員建議。
我不停地焦急地看時間,班車如果趕不上的話,第二天會有一個班的孩子眼巴巴地等不來老師。我終於不能再等待了,鼓起勇氣舉手問老師,我可以早點離開嗎?老師想了一下,說:“好,那你先談吧!”我慚愧地如實交代,我打算賞析《傷逝》的細節描寫,喜歡這篇小說,很多細節讓我非常感動,覺得有話想說,但來時匆忙,尚未形成清晰的思路,只將題目暫擬爲《細緻的描寫,細膩的情感》並請求老師回去理好脈絡之後,將提要和框架構想寄過來,可以嗎?就這樣,徵得老師的同意之後就匆匆離開了。
我仍舊沒日沒夜地看書,寫備課,批作文,之餘便是一遍遍的讀《傷逝》,直至心從沉靜讀到哀痛又從哀痛讀到沉靜,方下筆寫了摘要和構想,寄了出去。記不清過了多久,一天我正在辦公室批作業,女伴兒遞給我一封信。我接過信,看着信封上“先生”兩個字,臉刷一下熱了。那一刻,雙手捏着信,內心激動而又羞赧:先生怎是如我這般平凡而怯怯的女子!一臉的清淡,一身的粉塵。
那一次的答辯論文,我做得格外用心。
黃老師以先生的高尚涵養善待和賞識了一位普普通通的學員,給了我信心和尊嚴,讓我認識了何謂真正的先生,也讓我有緣榮幸地做了一回“先生”。之後的生活際遇中,攢了幾位真誠的朋友,每每給我郵寄贈刊、樣刊、樣報時,也常常在我的名字後擡愛地綴一個“先生”的尊稱;即便是十幾年的老友向我約稿時,竟也是很正式地在信首這樣寫道:梅子先生……趟着如水的光陰前行,“先生”這個美好的稱呼始終如同生命裏一盞溫暖的燈,鼓勵着我,也約束着我,使得高尚和美,成爲我生命中不棄的追求。
所有華夏人都知道,除夕挑符放鞭炮迎來的新春月,就叫正月。
陽曆有一月稱,書寫叫元月,陰曆沒有稱一月的,也不叫元月,從有農人有黃曆那天起,就叫正月。
翻《廣羣芳譜》得句:“正月,臘盡,土脈動,新歲發,歲華伊始。”說的是“脈動”,“歲發”,“伊始”爲正。開年第一要,除了元宵要鬧,龍燈還要耍之外,隨着正月的步入,居家居國居人居業,都要“驚鴻五劃,以禮敬正”的思正,念正。
正月的叫法,最早出在《詩經·小雅》用以紀春處,叫“正月繁霜”,是歲首“以初一天上月圓月正爲始”,一如詩說“殘寒更春,氣隨律變,城回北斗,樹發南枝”的,順自然變化,奉天時觀氣象得到的正。
上古夏,就是從這開始入歲紀月的。後來隨着改朝換代,王者易姓,人爲的重開歲月,重作紀元,改憲法的同時也改曆法。商十二月建朝,把十二月改成正月,周十一月建朝,把十一月改成正月,到秦始皇和漢高祖那,又把十月改成正月。現在“春爲歲首”的正月,是漢武帝聽了大學問司馬遷的話,匡正商、周、秦的不當,奉天時,循自然,復一月爲正,延續兩千年,使用到今的。
一年一度中國傳統春節的最大啓示和作用,我以爲莫若除夕過後,從紀元數月開始,用正月,正朔,正旦講正。
是謂春回大地,易經天下,萬物資始就要正。
新歲伊始,日月光明,草木萌發就要正。
正,就是好,俗語正好就是證明。正,就是中正,方正,公正,大正。這個字從漢字伊始,就橫是橫,豎是豎,點,撇,拐俱無,沒有一筆一畫是歪邪的。這是真正處世的根本,爲朝的砥柱,立業的皇鼎。
過去的正月,劉、王、李、朱姓的皇帝們,無一例外,都要率文武百官諸侯大夫,出儀殿,登天階,拜農壇的祈谷躬耕。再昏庸的皇帝,也懂得只有一月起耕,正而經的尊天敬種,這一年纔有好歲,纔會有七八月的秀野,九十月的金黃,和一片五穀豐登。現代的中國雖還是農業大國但已不完全是農業了,其他行業不管操弄什麼經濟,同樣應該是敬天效民,順時應生的,把心擺正,肩端正,業做正,兩半的屁股不留一半的全坐正。
一個社會,一個部門,一個年代,一種人文世風,怎麼能聽憑四方邪氣入侵,明裏說爲人民服務,潛則裏面無不加一個錢字,變相成“爲人民幣服務”,什麼都要錢,什麼都漲價,到處集團成勢,利益結夥,權勢更張,不更正不揚正不講正不倡正呢?
生活不能沒正,社會不能沒正。只有處處事事秉正德,走正道,滅僞事,樹正風,四方一律,上下一致,不貪不腐不假不騙,時代對聯上寫的“一元復始,萬象更新”的春天才會到來。否則天增歲月人照舊,一切仍按老方子開藥,老百姓們除舊佈新的鞭炮就白放了。
正月講正,起步就應糾正、校正、改正,不能正月放過二月來,起步不正腳還歪,否則這一年就沒了。這跟蓋房一樣,關鍵是始正,底正,上正。老話叫“上樑不正下樑歪”,現在叫:基礎不好難起高。執政黨內貪腐風叢生,社會焉不流弊?中國足球,從足協“協頭”那裏就歪了,下面的球路、球風能正嗎?
漢字正,沒有一筆是歪的,橫平豎直中載民意。記得最早的選舉,唱票,就是在黑板上畫正字,每唱一票畫一道,五票一個正,大家心明眼亮都看着,誰的正多誰當選,以正爲正,那很有意味。
好風好兆好地方好年頭,什麼都從正開始。廟堂要正,門風要正,衚衕要正,有了正居中,才分兩廂。悟空,八戒,圍着唐僧轉,十八羅漢能耐再大,再神頭鬼臉,也只能分立兩邊。練字繪畫同樣,所有變形出自正形,楷沒寫好,上來就草絕對不行。
樹葉嘩啦啦亂響,枝幹七扭八杈沒關係,樹身木本不能歪,不能不正。中國民間,素有以正爲神說,正是準,正爲法,正作堂。
採訪過蓋金皇大廈的範玉恕,他告訴我,真正好建築,從骨架起,就下在正字上,上下縱橫,差個頭髮絲都不行。
生活裏可以少些冠冕堂皇,正兒八經,甚至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其實真正過日子,沒有和壞男人能過一輩子),但出門行路辨方向,不能不正;食品教育醫藥關係人生人命,不能不正;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年年歲首參國事開會要起作用,不能不正。
中醫接骨,叫正骨,是因爲人身體的骨架不能歪。射擊端槍要正姿,否則,舉槍瞄了半天準,槍槍全打腮幫上。
只有正爲道,正是常,纔是正道,正常。有了行正業正領正導正的“正身直行”,纔會“一正制百斜”讓亂相自息。
最可怕的是自身不正,要求別人正。諺說:“正月金,二月銀,三月土”,講時之要。
正月是最好的月,凡大樹,都在正月栽,中國南北皆有正月木,二月竹,三月花說。
正月之正,起始正,浩然正,天序時序之機也,俗唱“正月裏,正月正,正月處處刮春風”,是說“天地有正氣”,社會纔會“雜然賦流形”的。
正月,讓我們“禮正”。
馮景元
妙語牆
幻想裏有優於現實的一面,現實裏也有優於幻想的一面。完滿的幸福將是前者和後者的統一。———[俄]列·托爾斯泰
懷念黃苗子
驚聞黃苗子老前輩仙逝,十分悲痛。
2007年我到苗老家拜訪,爲他畫像時的情景歷歷在目。苗老在畫像題詞中寫道:“……後來的人比我們的責任重得多”,我們晚輩要繼承苗老的遺志,爲中華文化的復興不斷有新的創作。這是對苗老最好的懷念和告慰。
2007年元旦剛過,我敲開黃苗子老先生的家門,如約爲他畫像。
苗老九十有四,仍是精神矍鑠。苗老年輕時,綽號叫“貓仔”,去掉偏旁,自稱“苗子”。他人緣好,雖歷經坎坷,仍然是樂呵呵的一派天然。他總自謙說“忙忙碌碌了一輩子,也沒搞出什麼名堂”,可事實上他博學多才,精於書法繪畫,是資深編輯,還善於寫作。
苗老是連任多屆的全國政協委員。他與黃胄先生等前輩創建的全國政協書畫室,成爲聯繫新老知名書畫家的紐帶,也爲國家留下不少名家墨寶。因爲我與苗老特別熟悉,便請苗老隨意坐在沙發上,自己則開始信筆由繮。不一會兒,我對自己畫的角度不滿意,於是就請苗老重新換個角度。苗老爽朗地笑着說:“由你吧!”我也沒客氣,乾脆坐到他客廳的畫案上面,居高臨下地畫將開來。苗老仍是笑着,與隨我同去拜訪的老伴林瓊、女婿開始了山南海北的“苗老漢聊天”。他倆崇拜苗老,求教心切,便好奇地向老人提出了一個個問題。苗老一一作答,並風趣地說:“常動動腦子,不會癡呆。”
說起用毛筆畫速寫,苗老說這種畫法是古人沒有的。他最早看張大千畫過,但是略嫌簡單些。後來葉淺予也用毛筆畫了些速寫,也簡略些,而且作品的數量不多,用筆記了一下色彩。他說黃胄先生曾很感慨地對他說,要是早就用毛筆速寫,自己的畫風就會有新的面貌了。
苗老在德國、英國、澳大利亞等國都辦過書畫展,德國人喜愛中國書法尤甚。雖然他們不認識中文,卻爲中國書法用線的魅力所感動,踊躍購買苗老作品來收藏。苗老將古篆字、畫像磚、石刻瓦當等傳統的文化藝術精華與繪畫的構成形式感巧妙結合,創立了獨具一格的“苗子體”。
我老伴問苗老,聽說您還會電腦?苗老得意地告訴她,是向自己的孫子學會的,他那100多萬字的《苗老漢聊天》就是用電腦寫作的。他平時也愛上網瞭解新信息,還與國外的親友在電腦上“會面”。這可真讓我佩服,我至今不會電腦。
談話間苗老感嘆現在年輕人懂古文的特別少,沒有古文這把鑰匙,學習傳統文化,必然有困難。聽說現在有人正舉辦一些少兒古文班,準備培養一些懂古文的專業人才,他認定這是件好事情。
聊着聊着,我也完成了畫像。苗老藉着談興,在畫像上題詞道:“承先啓後,既要吸取新文化,更不能拋棄和徹底否定舊傳統文化,後來的人比我們的責任重得多苗子九十四歲2007/1/5”。隨後他走進裏屋書房,在畫案上,鈐蓋了朱文“未休居”和白文“苗子之印”兩枚印章。
我與苗老相識已有20多年,他還是思維敏捷,寫書法時手一點兒都不抖,筆力雄健,一氣呵成。可見他老人家身板硬朗,精力過人。告辭時,苗老親自送我們到門口。我真誠地祝願他:“多保重,等您老百歲大壽,我再來爲苗老畫像!”苗老高興得咧嘴大笑。
名人緣
李延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