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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亦
這就是蒂姆·波頓眼中的暗黑世界,就好像冷笑着割開自己的病竈,平靜地看着紫黑的膿血流出。
我正處於無知少女的階段的時候也是很看過一些《讀者》的。現在回頭想想,那份雜誌其實成功地樹立了一個美學標杆,那是一個充滿道德光輝和積極人生態度的烏托邦世界——擺弄着農村致富故事與家庭倫理劇情,貫穿以溫情脈脈的生命體驗和似是而非的人生哲學。
而如今,機場書店的電視上那些聲嘶力竭的勵志大師,微博上那一條條被轉發了上萬次的心靈雞湯,同樣是《讀者》在我們身邊的巨大回響。我倒並不是覺得這種“讀者”化了的世界有什麼不好,畢竟大家都有身心俱疲的時候,也都急需一份大劑量的強心針,好繼續在水泥叢林裏把人生遊戲下去。只是,這樣的經過美化了的世界,似乎太過乏味了些。
到現在,我都清楚記得10年前在《讀者》上讀到的一個段子:說是天寒地凍,兩隻豪豬碰到一起,他們採用了複雜的體位,小心翼翼地讓自己的刺穿過對方的刺的間隙,最後兩隻豪豬成功地肌膚相親,抱在一起取暖熬過了風雪。這就是一個典型的《讀者》式的段子,韜光養晦、與人爲善、收斂鋒芒、團隊精神等等寫在公司培訓教材上的詞就隱藏在這兩隻豪豬扭曲的姿勢裏。
於是我設想,這個故事如果讓博爾赫斯來寫,會怎麼樣?在那個小徑分叉的花園裏,住着兩隻豪豬,他們一個遇到分岔就向左拐,一個遇到分岔就向右拐,當他們相遇,卻爲一塊鏡子所隔離。最後,鏡子破了,豪豬死了,空間被扭曲,時間處於混沌,故事無頭無尾留下一片狼藉和某種情愫。
但如果蒂姆·波頓來寫呢?他會寫:一個“豪豬男孩”,喜歡擁抱爸爸,爸爸被他扎死了;喜歡擁抱媽媽,媽媽被他扎死了;沒人敢欺負豪豬男孩,但是他成了孤兒。直到有一天,豪豬男孩遇到了同樣孤身一人的豪豬女孩,他們幸福地擁抱在一起,永遠不分開,永遠沒法分開,最後像一個仙人球一樣滾落,不知所蹤。
這樣的故事還能無限地編下去,比如“從前有一個殭屍女孩,她想嫁給一個活着的男孩,最後她消失在空氣中,留下男孩獨自傷心”,這就是《殭屍新娘》;再比如“機器男孩的雙手在每個擁抱中都會傷害到別人,他愛上了一個普通的人類姑娘,最後收穫了孤獨”,這就是《剪刀手愛德華》;又比如“骷髏男孩的工作是在萬聖節出門嚇人,聖誕節他帶着禮物走進人間,卻被受到驚嚇的人們用大炮轟了下來”,這是《聖誕夜驚魂》……
如果一個藝術家被冠以“鬼才”的名聲,那麼這個人的作品必然是劍走偏鋒不拘俗套的,不按常理出牌卻又有着強烈的個人風格。蒂姆·波頓已經用他的一系列作品證明,在好萊塢這個名利場和角鬥場上,他既能遺世獨立又能大賣熱賣。那些人們耳熟能詳的名字,已經足以將他送進好萊塢最頂級導演的殿堂。
蒂姆·波頓的故事主角永遠都有天生缺陷,他們的人生在孤獨和受嫌棄中度過,侷促地擠在這個世界的陰影裏,每次張開懷抱都會傷人傷己。在這本書裏,蒂姆·波頓用繪本的形式向那些被侮辱和被損害的致敬,讓那些無法在銀幕上表現的故事在他的畫筆下獲得生命。沒有勵志、沒有陽光,沒有積極向上和扭轉命運的低劣腳本。有的只是那種面對命中註定的劫數的無可奈何與隨波逐流。
這就是蒂姆·波頓眼中的暗黑世界,就好像冷笑着割開自己的病竈,平靜地看着紫黑的膿血流出。他的手術刀如此鋒利,以至於無人能逃,那些試圖讓我們相信這個世界還有救的企圖,那些讓我們茫然無視自己的註定命運的企圖,都如此不堪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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