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劉荒田
[美國作家、《美華文學》雜志主編]
一位在日本居住的中國學者,年年回國看望父母。盡管和父母聚首,這天倫並非總是快樂。母親一個勁地嘮叨,要這年過40的兒子成家,免得晚年沒伴,讓他受不了。可是,他持有一個偉大的理由,照回不誤:『見一次少一次。』
我很不容易纔琢磨出來,原來這是頗為流行的思維方式。類似的還有,新年到來,不是『天增歲月人增壽』,而是『又短命一年』。是啊!日歷換上新的,生命翻到新頁,這不表示離死亡『近了一步』?推衍開去,證明『你的』財富,不是你鎖在保險箱裡的首飾、存折、股票、證券、房產證和現款,而是你『花掉多少』。也沒錯,沒經你使用的,即使依舊在名下,也可能因為千差萬別的『意外』,如飛機失事、車禍、心肌梗塞等,來不及花;因繳稅、打官司而不准花;因喪失行動能力而沒法花;因心理問題、心情問題而沒興趣花……
這一類型思維,有一個共同處,那就是:假定有一個『定額』。探望父母,冥冥中早已有定數,去一次,就從『定額』中扣一次。你可能問:定額是誰定的?較為便捷的答案當然是:上帝。你若打破沙鍋問到底:上帝為各人制定『定數』時,根據什麼?那可是宿命論、輪回說、報應說的浩大命題,我說不出。
既然是上帝的事,我們只好不予理會,談談凡人能管的。『見一次少一次』的思維模式好不好呢?如果以它來喚起責任感、緊迫感,那是無可非議的。它提醒你:你擁有的並非永恆,眼前所有的要倍加珍惜。只是,這種和樂天精神相悖的悲劇意蘊,負面心緒,弄不好要把人壓死。
劉荒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