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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一個晚上的火車,昨天小天(當事人名字應家長要求爲化名,下同)的爸爸和媽媽終於趕到了鐵嶺。由於家裏經濟條件很一般,所以儘管身體不好,但是他們還是選擇了坐硬座。“一晚上我就盯着火車的窗戶,腦子裏幾乎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實際上自從兒子出事以來,我幾乎每晚只能睡兩個小時,其餘時間腦子裏全是娃娃小時候踢球的樣子。”小天的爸爸幽幽地說。
到鐵嶺的當晚,小天的爸爸特地多喝了兩杯酒,他希望以此能讓自己多睡會兒。因爲第二天上午,他的兒子將站在鐵嶺市中院的法庭上,等待着自己的一審判決書。“我想明天自己能精神點,在法庭上好好看看兒子。”這是一個等待了兩年多的爸爸最簡單、最真實的心聲。他們的兒子小天是本次足壇反腐案中涉案的一名年輕球員,因爲收了對方的錢後“幫助”本隊輸了球,他在兩年前被遼寧警方帶走。
從一個一心只想踢球的孩子,到今天的戴罪之身,中國足球到底對小天意味着什麼?誰又該爲這些年輕且稚嫩的球員們負責?這些問題一直深深困擾着小天的爸爸和媽媽。憔悴的面龐上,記者都能看得出兩人臉上的絕望。“怎麼就發展到今天這一步呢?”孩子的媽媽不斷這樣喃喃自語着,“我現在什麼也不想了,只盼着孩子能早點出來。”
他曾經那樣快樂
小天的父母告訴記者,他們的兒子曾經快樂過。在他小時候,他的奶奶曾動過念頭,想讓他去學畫畫,可偏偏好動的小天去了一天,就把學畫畫的小課堂攪得人仰馬翻。沒辦法,孩子的爸爸只好把小天領回了家。“一個男孩子靜不下來,於是我想着讓他去踢球吧,就當是強健身體了。”小天爸爸回憶道。
就這樣,6歲的小天被送進了足校。從那一刻起,小天開始喜歡上了足球。“他是真的喜歡踢足球。其實我們也想過,踢足球的路太窄,能踢出來不容易,我們只當是讓他鍛鍊鍛鍊身體也就得了。所以當時還和他約法三章,如果學習成績下滑,就不讓他再踢球了。”小天的媽媽說,“結果到四年級時,一次期末考試他考砸了,我們當時就不許他去踢球了。可是孩子不幹呀,他磨完爺爺磨奶奶,磨完媽媽磨爸爸,就是想回足校踢球。我記得當時他還拍着胸脯說,自己肯定能踢出名堂來,請我們放心。”
被孩子堅決的態度打動,小天的父母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如果孩子真有這個天賦,那就放手讓他去闖吧。結果,小天還真的很爭氣,在他小學畢業那年,一家知名俱樂部來到他所在的城市挑選球員,小天一下子就被挑中了。“當時孩子高興壞了,央求我們同意帶他去那傢俱樂部所在的城市複試,我們答應了。”小天的爸爸說,“然後是我帶着他去複試的。記得當時我就住在那個俱樂部附近的旅館裏,每天焦急地等着結果。同一個旅館的家長沒事來串門,問我怎麼不走走關係,我說我是一個普通人,哪來的關係呀,全看孩子自己的本事了。最終我們家小天居然被選上了,要知道那次複試足足有200人去參加,最後留下的只有20多人而已。”
說起這段過往,小天的爸爸語氣中仍帶着一絲驕傲。是的,誰也不能否認小天的天賦,誰也不能否認小天曾經對足球的執着和喜愛。
他曾經那樣執着
就這樣,小天留在了那家知名足球俱樂部的梯隊足校中,開始了自己獨木橋式的足球生涯。
“孩子很努力,每次回家也都是興高采烈地和我們講又和誰踢了球,又見到了哪個偶像球員。你能感覺到他的開心,我們當時很知足。”回憶起那段時光,小天的媽媽這樣說。
但是,幸福的時光似乎總是非常短暫。在足校呆了幾年後,出路問題被擺到了面前。“那時,大部分俱樂部雖然都有梯隊,但是一線隊還是習慣從外面買現成的實力球員,要想從梯隊升入一線隊甚至是二線隊,幾乎是天方夜譚。”小天的爸爸說,“所以,等到孩子16歲的時候,就不得不面臨自己找出路的境遇。”那段時間對小天的父母來說,是一段非常痛苦的回憶,以至於昨天跟記者說起這段事情時,他仍然顯得很無奈。
“從小天16歲那年開始,我就得不斷帶着他去各職業俱樂部試訓,因爲他所屬的俱樂部明確表示不會用他,孩子唯一的出路就是找到一個願意接收他的成年隊。”小天的爸爸說,“不過,試訓實在太折磨人了。一個16歲的孩子,能有多大的天賦讓一個俱樂部拍板拿錢買人?說白了,那時要是沒關係沒錢,你就沒戲。”
讓小天爸爸至今都懊惱的事情發生在小天去北方某俱樂部試訓的時候。“去那傢俱樂部試訓時,人家也確實覺得小天條件不錯,本來是有意留下的。但是後來打聽到小天所屬的那傢俱樂部要轉會費,結果北方這個俱樂部就不幹了。後來他們提出,如果我們願意自己支付15萬的轉會費,就可以簽下小天。可是我們家窮呀,我和小天媽媽都身體不好,哪裏掏得出那麼多錢呀。這傢俱樂部倒也痛快,直接將轉會費降到了5萬,問題是5萬我們也掏不出,我們是真沒辦法呀。現在回頭想想,如果當時我們砸鍋賣鐵,爲孩子真能掏出那5萬元錢,他的命運就會完全不一樣了。”小天的爸爸說到這兒的時候,有點哽咽。
可時間不能逆轉。沒了那5萬元的“轉會費”,小天只能繼續和爸爸一起一家一傢俱樂部的試訓,爲自己的前途做着最後的努力。“當時想過讓孩子別踢球了,那個年紀特招去大學讀書也是可以的。但小天卻很堅持,他說自己喜歡足球,就是想踢下去看看。我當時還曾找過我們當地一個大學的教導主任,給小天搭線,但是小天愣給拒絕了。”小天的媽媽說,“這孩子就是一門心思想踢球。可是誰想到最終卻落得這樣的結果。”
就這樣執着着,小天最終在朋友的幫助下,找到了自己的落腳之地——上海中邦俱樂部。
他曾經那樣天真
終於找到了一家可以讓自己上場踢球的俱樂部,小天堅信自己的堅持終於有了回報,他天真地認爲,自己的足球生涯未來會充滿了鮮花。但他不知道的是,那時的中國足球大環境已充斥着假賭黑,而且因爲俱樂部准入制度的不完善,很多職業俱樂部入不敷出,舉步維艱。
“開始去上海中邦的時候,是有過一段好日子的。小天每次回家也都笑呵呵的,我們也都爲他高興。”小天的媽媽說,“但是一年多後,俱樂部被轉了手,又從上海搬去了無錫,主教練和隊員也開始頻繁更換。小天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少了。”
在那段時間裏,中國足壇欠薪問題空前嚴重,它帶來的惡果就是賭球的泛濫。“那時小天每個月的工資也就兩千多一點。但即使這點錢,俱樂部也常常能拖就拖,幾個月不發工資是常事,有一次乾脆10個月都沒發過錢。”小天的爸爸說,“開始小天會張口管我們要錢,但是要了三四次後,正趕上小天的媽媽生了重病,要住院動手術。之後小天就不怎麼開口和家裏要錢了。”
小天不再開口要錢,家人以爲是俱樂部的經濟情況有所好轉,不再欠薪了。但他們不知道,小天的錢是打假球“輸”回來的。“直到他被警方帶走,我們才知道他打了假球。算起來,上海中邦和青島海利豐那場比賽正好是他媽媽生病的那段時間打的,當時我們也沒精力管他。”小天的爸爸說,“這孩子怎麼就這麼沒有常識呢?我一直和他說,決不能做任何違法的事,否則這輩子就完了,他怎麼就不聽呢?”
因爲從小就沒有接受過系統的文化教育,小天在足球場外就是個天真過頭的孩子。之所以同意幫助青島海利豐打假球,起因其實就是以前的朋友正好也在海利豐踢球。兩支球隊都欠薪已久,朋友既然開了口,小天自然覺得應該兩肋插刀。更何況那個時候,打假球在中國足壇絕非個案,所以,小天才會天真地以身試法。
但是,再多的藉口也無法抵消小天已經犯罪的事實。只是一個如此熱愛足球,且一心只想踢好足球的孩子走到今天這一步,其過程實在讓人唏噓。
當一個孩子的人生被中國足球的假賭黑如此扭曲,把他的美好夢想變成一場噩夢時,試問那些站在被告席上的前足協官員、前足壇裁判和前俱樂部官員們,難道你們不該感到深深的懺悔嗎?
(本報鐵嶺今晨專電)記者李立J148
世紀大審判·手記
這無疑是一次讓人心酸的採訪。
預約採訪小天的父母已有很長一段時間了,但因反腐案遲遲沒宣判,小天的父母遲遲不願意接受採訪。昨天,就在小天被判刑的前一個夜晚,他們終於答應記者,談談自己的孩子。採訪中,我能感受到兩位家長的焦急。他們反覆講述着和小天失去聯繫那天的情景,在過去兩年多的時間裏,他們一直在深度焦慮中度過,小天的媽媽一度瘦得只有80斤,而小天爸爸的身體也時好時壞。小天的媽媽病退後,目前在一個市場幫人賣衣服,小天的爸爸因爲身體原因幾乎只能在家養病。就是這樣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似乎所有的不幸卻都找上了他們,但是小天的家人並沒有徹底絕望。昨天,小天的父母已開始爲小天的未來考慮,上個學或學點手藝,他們認爲生活的大門並沒對小天關閉,這讓記者感到,小天出來後,一定重新振作精神,好好做人做事,爲你們的父母爭一口氣吧。
(本報鐵嶺今晨專電)記者李立J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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