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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雨連綿,廣州的冬天顯得意外冷寂。去南海,在絲絲冷意中謁拜了康有爲故居。圍着一座老房子轉來轉去,如同回到熟知的故園,面對陳年舊物,少不了生命中的一份緊張和激動。簕杜鵑的花瓣在老房子的院子裏恣意伸張,粉紅、殷紅的花影自由流動,就爲眼前添了些溫暖的色彩。
對康有爲,我懷着永久的好感。中國近現代的歷史人物,深陷政治與藝術的雙重漩渦中,康有爲應該是第一人。他試圖推動歷史車輪向前行進的政治活動,他在學術、文學、書法領域的獨到建樹,他不顧老邁之軀遠赴北極、南美的英雄壯舉,使中國的幾代讀書人拍案擊節,爲之動容。張元濟詩云:“南洲講學新開派,萬木森森一草堂。誰識書生能報國,晚清人物數康梁。”
對康有爲創辦的萬木草堂也不陌生,可是,這座書院在廣州的具體位置卻說不清楚。一般情況下,出租車司機是一座城市的活地圖。遺憾的是,換了三輛出租車,也沒有找到萬木草堂。最後搭乘的出租車把我丟在文德路,就絕塵而去了。我只好一邊問路,一邊前行。我專找老先生問,他們的回答是,萬木草堂大概在中山路。中山路?漫長而曲折的中山路,康有爲和萬木草堂何在呢?沒有辦法,我們就在中山路上尋找吧。直覺告訴我們,萬木草堂就在附近。一路上,我想戊戌變法,想到康有爲創辦萬木草堂的政治意義,又想起起始於廣東的改革開放。
不知不覺,來到一個丁字路口,左行是中山四路,我左右看看,想了想,就向中山四路走去。這裏是老城區,大樹奇多,高而闊的樹冠密匝匝的。今天天氣好,暗綠的樹葉呈現出蓬勃的生命活力。大樹的後面,多是兩三層的小樓,斑駁的牆壁,塗成了淺紫色,平添了幾分滄桑。一些古舊的建築正被拆除,工地顯得零亂。我們在一片廢墟的後面看見一排老房子,一間房門掛着派出所的牌子,索性走了過去,想必警察會爲我們指出去萬木草堂的路徑。已是午休時間,來到派出所,見到一個值班的女同志。提及萬木草堂,她也是一臉的茫然。我們只好掃興出門,爲廣州人對萬木草堂的遺忘感喟良久。順着這排老房子前行,即將走到另外一條路時,我下意識地向右手邊的小衚衕看去,突然看到衚衕深處的一棟房子和刻在房檐上端的“邱氏書室”四個顏體楷書大字。我的心一震,默唸道:這不就是康有爲的萬木草堂嗎?
1888年,第一次以布衣之身上書參政無果而終之後的康有爲,顯得十分孤獨。一方面,他的名聲大噪,成爲廣東學界的傳奇人物;一方面,因政治理想無法實現,心氣晦暗。落腳廣州後,康有爲打算守靜讀書,把筆習字,深入思考中國的歷史與現實問題。這期間,他認識了有志青年陳千秋、梁啓超、徐勤等人。在他們的懇請之下,康有爲租下了位於廣州長興裏的邱氏書室,創辦了長興學舍,又稱萬木草堂。這是一所特殊的學校,其體制由康有爲自創。他任學堂的總教授、總監督,同時在學生中選出三到六人爲學長,協助康有爲管理學校。在萬木草堂求學的人每學年需交10兩銀子,名曰“脩金”。康有爲規定,對前來求學的年輕人不要求學歷,不重視門第、年齡,只要有新思想、新觀念,就有資格到萬木草堂就讀。對家境貧寒之士實行免費入學。1891年,康有爲撰寫了校規“長興學記”,倡導萬木草堂以孔學、佛學、宋明理學爲體,以心學、西學爲用。在講義理之學的同時,又講西方哲學;在講考據經史、文字之學時,又講外國曆史、地理、數學、語言等。康有爲十分重視體育,他要求萬木草堂將體育與習禮結合起來,定時舉行兵操和射擊練習。萬木草堂的教學方式可謂中西合璧。對康有爲教育家的風範,梁啓超說:“先生不徒有教育家之精神而已,又備教育家之資格。其品行方峻,其威儀嚴整。其授業也,循循善誘,至誠懇懇,殆孔子所謂誨人不倦者焉;其講演也,如大海潮,如獅子吼,善能振盪學者之腦氣,使之悚息感動,終身不能忘;又常反覆說明,使聽者渙然冰釋,怡然理順,心悅而誠服。”康有爲的風采,其實就是萬木草堂的風采。
我疾步來到“邱氏書室”前,看見固定在門邊一個一尺見方的牌子,上書“萬木草堂”和“廣州市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字樣。這是一排坐北朝南的青磚瓦房,房脊陡峭。房門已上鎖,從門縫裏窺視,只能看見一個空曠的房間,裏面一片狼藉。顯然,這裏不是一個陳列館,也沒有修整,僅僅是一處佈滿灰塵的陳跡。只是這個陳跡與康有爲、梁啓超有關,與近代中國知識分子的心路歷程有關。
沿着萬木草堂走了一圈,始知舊年的邱氏書室一直沉在時間的長河裏,還曾有多戶人家在此居住。此刻,它四周的老房子開始拆遷,破碎的瓦礫在陽光下輕輕跳躍。萬木草堂黑色的身軀沉睡着,一副疲憊的樣子。裏面空空如也,想仔細瞻仰一下的願望無疑落空了。打算進一步詳察康有爲和萬木草堂的昨天,看來只能依靠印刷物的記載。只是印刷物總不免單薄。
離開萬木草堂,有一點鬱悶。在離萬木草堂不遠的地方喝了一杯咖啡,還心事重重地眺望着它。於今天的中國,我們沒有任何理由忘記康、樑,以及眼前這座不算古老的建築。我清楚,擁有現代化夢想的中國,還有一段坎坷的道路要走。爲了少走彎路,回首歷史,應該是明智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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