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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的『心』河
有個書呆子,唯一的職業是讀書,唯一的愛好是賞菊,唯一的產業是兩套房產和些許荒地,唯一的志趣就是喜歡和錢過不去。
有一年,他把南面的房產租出去,既然他喜歡和錢過不去,當然是免費租出去的。可這個不喜歡錢的主,偏偏碰上家善於掙錢的房客,而且是賣他最敬重的菊花來換錢,花香蒙上銅臭,孰可忍也?趕他們走吧,偏偏房客的姐姐是個絕代佳人,糾結啊………
這是聊齋志異裡的一則故事:《黃英》。
文/劉黎平本版圖片均為資料圖片
儒與商的第一次摩擦
我為花癡也有癡如我者而且對方是美女
都是菊花惹的事,有個叫馬子纔的書呆子,順天人,喜歡菊花,若聽說有佳品,千裡萬裡也要去買回來,『必購之,千裡不憚』。
有一年,馬子纔去南京買了一款新花種回來,北返途中碰上一輛豪華油壁車,就是那種車身和車軸都涂了豪華油漆,兩匹馬作動力的跑車。護駕的是個美少年,與之一交談,是個花癡,而且是個有職業精神的花癡,錦上添花的是,居然還姓陶,因為喜歡菊花的都認陶淵明做宗師爺。當然,美上加美的是,坐在車裡的是個花樣美女,是少年的姐姐,叫黃英,二十來歲,『絕世美人也』,先和美人做個鄰居再說。於是,當馬子纔打聽到姐弟兩個要移民北方,馬上說:『住我家吧。』接著加上關鍵的一句:『不要錢』。
陶家租住馬家南面院子,兩家和睦相處,因為有菊花做紐帶。菊文化成了儒家與商界和諧共處的交集點。陶公子是藝菊絕代高手,那些枯萎凋零的菊花,經過他的妙手一打理,重新綻開花蕾笑傲群芳。不過,陶家似乎從來不做飯,煙囪裡從來不見冒煙(見過菊花吃飯的嗎?),馬子纔還沒覺察出人妖異道的奧妙,因此經常和夫人一起接濟陶家。
儒家的仁義之道,並沒有改造商界逐利的本質,於是裂縫出現了。陶公子有一天向馬家宣布:要進入商界,而進入的方式就是生產並銷售菊花。馬子纔狠狠地鄙視起來:『你們拿著文雅來賺錢,簡直有辱黃花(菊花)。』陶公子回復了一番很經典的話,簡直是商界向儒家宣戰的檄書:『自食其力不為貪,販花為業不為俗』,靠自己的勞動和智慧養活自己不算貪婪,賣花是項高尚不俗的事業,其實就是說我們從事的是不俗的創富事業。然後又諷刺一句:『人固不可苟求富,然不必務求貧也。』人不能非法求富,但也沒必要和白花花的銀子過不去,非得越窮越光榮不可。
采取飢餓銷售法
佔據花市場高地
陶家正式進入商界。他們既是菊花的生產廠家,也是銷售商。他們將馬子纔丟棄的殘枝敗花收集起來,不知道用了什麼先進的技術,化腐朽為神奇,殘枝敗花獲得第二春,光鮮怒放,『罔不佳妙』,人見人愛,在市場上很行銷。行銷到什麼地步呢?馬子纔在自己院子裡偷窺,看到陶家門庭豈止若市,簡直已經成『市』了,買花要排隊,有的肩扛,有的車載,人車相連,塞滿路面,交通擁擠。
無商不奸,陶家菊花公司跟苹果一樣,采取飢餓銷售法,倒不是說故意收緊銷售量,而是在栽培技術上做手腳,實行產品的更新換代。購花人喜歡陶家菊花,買回去光鮮一陣,心裡想留著根等明年開花,結果第二年開不出好花來,又變回成劣種,『盡變為劣』,自動實現品種淘汰,沒奈何,市場又回到陶家這邊來,還是得乖乖從陶家購入新的品種,還得買陶菊四代,陶菊五代………
靠著神秘的培植技術,不可取代的換代策略,陶氏菊花公司佔據市場絕大部分份額,財富猛增,開始擴展住宅和生產基地。陶家對馬家原來的院子進行了『保護性拆除』,根本不和東家商量,想怎麼拓展就怎麼拓展,『興作從心,更不謀諸主人』,一年加房子,兩年時間起大廈,原來的種花基地成了樓盤,然後向外大量買地,又用欄杆圈起來,用作菊花生產基地。似乎象征著中國的商界雖然以儒為東家,但它的發展卻不受儒的控制,已經是脫韁的野馬。
這是一幅商進儒退的畫面。代表商的陶家在日益擴大,而代表儒的馬家不僅沒有發展,而且還喪失了原來的南面院子和荒地,陶家在增值,拓展,馬家在日漸萎縮。
面對這麼慘淡的事實,代表儒家的馬子纔該怎麼辦?是被收購?還是奮起反擊?
儒與商的第二次摩擦
商不僅對外發展還反過來吞並東家——儒
儒家的代言人馬子纔,在陶家菊花業發展到『滿城盡帶黃金甲』的時候,有過失望,有過鄙視,甚至上門聲討,聲討的理由是為什麼陶家不透露藝菊的秘訣,其實,他不懂什麼叫商業機密。但馬子纔表現出來的主要還是寬容。因為,商界的代言人——黃英,是個美女,黃英者,菊花中的精英,其實就是商業精英,蒲松齡將商業精英描繪成美女,可謂『商界紅顏』。
正好,馬子纔很及時地死了老婆(並不代表本報立場,只是順便諷刺一下一些中年發達換老婆的男人),於是造就了儒家商界的聯姻,書呆子馬子纔和商界富姐黃英結婚了,不過,這場婚姻,到底是商嫁給儒?還是儒嫁給商?還未定。
兩口子婚後,為了住誰家糾結起來。馬家是夫家,但太寒酸;陶家富貴,可畢竟是女方。儒家和商界怎麼聯姻呢?馬子纔堅持要住在北邊馬家,善於經營的黃英表面上順從,住進夫家,暗地裡卻進行吞並政策。用現代話來演繹吧:黃英化妝,得用法國香水,這個老公沒法反對,於是把法國香水搬過來;黃英這麼個體面的總裁,出行總不好意思開經濟型轎車吧,於是把南邊院子的勞斯萊斯開過來;哎,這膠化板的劣質梳妝臺實在不堪用,於是,把南邊院子裡的花梨木實木家具搬過來………一兩個月下來,家裡全是女方的東西。這麼一來二往的搬運,無聲無息地實現了商對儒的吞並。馬子纔驚醒過來,喝令搬回去,黃英美眉也不跟他爭,老老實實搬回去,但是過會又是老鼠搬家,全運回來。這樣一來二往,馬子纔再也阻擋不了女方侵略的步伐,只好聽之任之。
黃英又開始下一步的吞並,既然東西搬過來了,都是豪華品,奢侈品,這房子總得相般配纔行吧,於是『土木大作』,過了幾個月,『兩第竟合為一』,兩處宅子合二為一,但宅子的主人卻是商界,商界不知不覺完成了對儒家的吞並,地球人已經沒法阻止商界美女對儒家書呆子的吞並了。
在以馬子纔為代表的儒家,在對以黃英為代表的商界的斗爭中,儒家慘敗。因為黃英以婚姻為紐帶,以資本運作為手段,打了一場漂亮的並購戰。馬子纔不得不哀嘆失敗:我靠著老婆過日子,真是『無一毫丈夫氣矣』。黃英也不示弱,反擊說:我陶家的祖宗陶淵明,被人嘲笑為『貧賤骨』,我覺得就要用財富來打破這種嘲笑和譏諷。
男方通過鄙視錢來表現骨氣,女方通過賺取財富來顯示骨氣,道不同,手法不一樣,表達的理念卻一樣:『要爭氣』。這就是儒和商的一個交集點吧,而交集點的生動寫照就是:菊花。
儒家不乾涉政策造就商界的繁榮
難能可貴的是,一向在儒家道路上追求功名的蒲松齡老師,將商的代言人塑造成一個靚麗動人,又賢惠寬容的美女。這也是有些道理的,據最新統計,中國家庭中當理財主角的,六成以上是女性。
窮酸的馬子纔怎麼可能和美麗多『錢』的黃英結合呢?據故事來分析,馬子纔具備一些對商界有吸引力的優秀品質。例如仁義,大度,他將房子免費讓給陶家住,尤其是讓出荒地讓陶家去發展,使陶家能順利發展菊花的生產和銷售,這其實正是儒家仁義之體現,儒家的寬容、仁德,給商界一個最初的發展平臺,一個寬松的發展空間,其實孔夫子也不是反對致富的,他老人家說過,如果能正當致富,讓我去當司機也行,『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
其次,雖然馬子纔鄙視經商,痛恨經商,但是他不乾涉經商。他是有權乾涉陶家的商業行為的,因為陶家起初的生產基地和銷售門店是馬家提供的,盡管馬子纔對陶家的經商行為深惡痛絕,但是他遵循了歐洲保守主義政黨的政策,不進行任何乾預,沒有提高房租,也沒有收回房產,其實也契合了中國儒家的思想:不與民爭利。
馬子纔還表現出相當不凡的寬容精神。他的小舅子——陶公子有一回飲酒大醉,倒地顯出花妖原型——原來是一株大菊花,『即地化為菊,高如人,花十餘朵,皆大如拳。』雖然馬子纔驚嚇得幾乎暈倒,他方纔明白自己老婆是花妖,但他並沒有因此對陶家以異類視之,女方是討厭的商人也好,是花妖也好,並不妨礙他對黃英的愛,其實可能也是暗示當對方暴露出異於儒家的商人特色時,馬子纔並沒有嫌惡。這人與花精結合的家庭,照樣和睦美滿,『終無他異』。這是不是暗示儒家與商界結合的和美境界?
結語:蒲松齡老師筆下的儒與商,一方面在摩擦,斗爭,另一方面卻在融合,接軌。而他們的交集點就是美麗的菊花,蒲松齡用菊花的清香滌蕩了商界的銅臭,用商界的財富清洗了儒家的清高。更難能可貴的是,馬子纔並沒有因為娶了富老婆而變了嘴臉,老婆雖然是富姐,但我仍然保持我的清高,並不去攀附你。
文化人與商業人之間,淡如菊,彼此融洽,卻彼此不攀附,此種境界,其實,也只有聊齋裡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