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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本加走得越來越遠了。不過,在他的人生路線圖上,青藏高原上的家鄉反而越來越近了。
今年秋天飄洋過海赴美留學之前,21歲的藏族學生豆本加對母校天津理工大學的老師說:“我出去是爲了更好地回來。我回來也不會到大城市,我就要回到我的家鄉。”
在他人生的起點——青海省貴德縣一個藏族村莊裏,長輩們向他獻過哈達,以表達對這個年輕人的敬意,甚至有人寫詩讚美他的功績。而在母校的校園裏,豆本加成了一個“傳說”。有句話是這樣形容的:當一些同齡人還在埋怨父母給的生活費太少的時候,豆本加已經改變了家鄉人的生活。
“他似乎每個假期都完成一件事。”天津理工大學自動化學院黨總支副書記兼副院長蘇榮華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這些事情包括,豆本加爲老家籌集了1500多冊圖書,籌款爲那個偏僻的山村修建了水渠,還添置了聯合收割機。
因爲這個“傳說”的鼓舞,當地一些家長又把輟學少年送入校門。
4年前,豆本加入學時,迎接新生的老師們發現,他嘴裏的每個漢字都像是“蹦”出來的——後來豆本加告訴他們,聽課“跟聽外語一樣”。
這個孩子對大學知之甚少。他沒有帶足學費。豆本加的大學輔導員、自動化學院分團委書記張濤帶他走了面向經濟困難學生的“綠色通道”——得益於國家“不讓一個大學生因貧困失學”的承諾,每所大學都有這樣的通道。豆本加4年的學費和住宿費來源於國家助學貸款。
張濤記得很清楚,申請貸款的時候遇到了一點麻煩:他生於1991年,當時未滿18週歲。
那時大家儘可能幫助這個年紀小、家境差的孩子。誰也沒想到,後來他成了學生中“最強大的一個”。
如今,豆本加回憶自己經歷了一段“無比沮喪、開始懷疑自己”的時期。看到同學們激烈的討論,他急得也想插話。
在天津理工大學,宿舍樓的管理員也對那個每天出門最早、回來最晚的藏族學生印象深刻。宿舍早晨6點開門,這也是豆本加固定的外出時間。
豆本加後來申請了勤工助學崗位,在自動化學院分團委擔任學生工作助理,可獲一定報酬。在老師們的記憶裏,別的同學偶爾會遲到早退,但豆本加近乎刻板地守時。
他的進步也“非常驚人”。一個學期後,儘管仍然做不到高談闊論,豆本加已經可以順暢地與人交流了。
他大一通過了英語四、六級考試,每個學年都獲得了獎學金。加上每年2500元的國家一等助學金以及勤工助學補助,他已可以自立。
他在學校的外號是“豆子”。但同學們都知道,他的藏語名字叫“老虎”。
系主任黃孫偉對同事們讚歎,如果同學們都能像豆本加這樣學習,學風就會大不一樣。
入學半年,他向學院團委提出,希望爲自己的中學母校貴德縣民族中學募集一批書籍,讓學弟學妹們“開闊視野,轉變觀念”——一些學生失學的原因是出於觀念而非經濟的落後。通過團委發出的倡議,1500餘冊書很快籌到。
這是豆本加回報社會的開始。
接下來的寒假裏,學校團委要求每名學生利用假期開展社會調查。張濤沒有想到,新學期開學,豆本加交來一份20多頁的報告。發黃的稿紙上寫滿了他依然蹩腳的漢字,不少地方作了塗改。
豆本加說,自己當時想過,對社會的調查就從“生我養我的那個藏族小村莊”開始。
這個名叫崗塔村的村子坐落在海拔3500多米高的山崗,是貴德縣常牧鎮浪查行政村中的一個自然村,只有30幾戶人家。
豆本加對山上的水渠印象深刻。村裏的灌溉用水依賴一條600多米長的土築水渠。簡易的水渠十分脆弱。
在崗塔村,男人多半外出打工或放牧,看護水渠的主要是婦孺。包括豆本加在內,村裏幾代人都有過熬夜看守水渠的經歷。他的幾個同齡人因此耽誤了學業,漸漸輟學了。
在《關於在崗塔村修建一條水泥管式水渠的可行性分析報告》中,豆本加特別指出,這條水渠將有助於提高當地孩子的入學率。
豆本加向長輩們表示,自己“回學校後想想辦法”。誰也不敢相信這個孩子真有什麼辦法。
豆本加在網上傳播他的報告:“如果你覺得這是一個值得關注的事情,請你幫助我。如果你也沒辦法,請替我把它轉發給你的朋友。”
通過一個名叫“鄉村之友發展促進會”的非政府組織,這份報告最後被送到了新西蘭駐華大使館。2009年10月,在新西蘭駐華大使館的幫助下,豆本加的計劃得到了45900元的無償支持。當他通知村裏,人們已經忘記了此事。
興高采烈的村民只用了一個多月就修完了640米的水渠。這年寒假,豆本加回家過年,人們爭相來道謝,爲他獻上潔白的哈達。
包括他的父母在內,大家都奇怪,這個18歲的孩子是從哪兒找的投資。
豆本加接下來做的事情更令他們驚訝。在下一次更大規模的假期社會調研後,他提出了另一個不可思議的設想:爲浪查行政村的4個自然村購置一臺大型收割機。
這次,他通過天津當地媒體呼籲籌款。他看中的聯合收割機價格爲103850元,享受國家購機補貼30%,只差72950元。
很多人表達了捐款意願,可豆本加在款項達到65000元的時候就停止了募捐,“多了不要”。他堅持主張,其餘費用應由村裏的鄉親們分攤,這樣他們會更加愛護這臺機器,也會更加珍惜別人“看似來得太容易”的愛心。
他還親自爲這臺收割機測繪了一條在山上行走的通道。
回憶此事,張濤對記者感慨,豆本加是家裏最小的孩子,可他做事的周全,超出了很多長者。
豆本加還曾拜託張濤爲自己介紹認識電力方面的教授。他計劃爲家鄉設計小型太陽能發電裝置。
畢業之前,他告訴老師,實驗裝置已經可以爲牧民帳篷照明和手機充電。
他的理想是當一名電氣工程師,“用科技的力量給社會帶來更美好的變化”。
這個帶着牛糞味兒的理想,是他在服務社會中逐漸明確的。他考察過青藏高原的一些地區,發現有些地方草原退化嚴重,蝗蟲成災,牛羊減少,牛糞等燃料越來越缺,村民們擔心能源問題。
“我越來越清楚自己的責任和義務,也有了更大的動力和目標。”他說。
他獲得過“中國大學生自強之星標兵”、“中國大學生年度人物”、“天津市道德模範”等榮譽。在張濤看來,豆本加有理想,並有追求理想的信念,所以他擁有“強大的內心”。這是很多同齡人缺乏的。
讀大學前,豆本加聽人說過,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出去了就別再回來”。可他經常想起父親的話:“要有那藍天和雪山一樣的胸懷,要出去,更要回來!”蘇榮華告訴記者,這句話,豆本加講給過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