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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昆元時下的傳記、口述,往往是說好話的多,說醜話的少。這多半是受了“爲尊者諱”,或“爲先人諱”的傳統影響。他們認爲:“人已去了,還說那些幹嘛?”這就難免影響到作品的質量。但事情總會有另一面。在我當文史期刊編輯的這些年,也曾有幸遇到過幾位對自己的先人說長道短的老先生。今年已有95歲的楊小佛老先生就是其中一位。
談及他的父親楊杏佛時,楊小佛說,外人總是重複他的父親是辛亥革命的元勳、孫中山總統府的祕書;是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裝起義的組織者之一,是中國民權保障同盟總幹事,因與宋慶齡、魯迅等人一起營救過被捕的共產黨人,而慘遭國民黨特務暗殺等事蹟,這些固然都是事實,但少有論及他父親自身的缺點和弱點的。這樣,對楊杏佛的研究,就有片面性。其實,他父親的脾氣是很急躁的,做事常常急於求成,不計後果,不講究方式方法。他說,當年任鴻雋伯伯就指出楊杏佛“出言常過實,有時縱言所不知之事;行事嘗失之圖成過切,而不審手段之當否”。楊老說,任老伯與他父親是摯友,相知多年,批評應當是非常中肯並切中要害的。
而楊老在說到自己的母親時,更是實話實說,毫不諱言了。他的母親趙志道生於官宦之家,從小嬌慣,養成了我行我素、敢做敢爲的性格。有一次,一個法國巡捕帶人來她家收巡捕捐,惹得她生氣。她竟讓女傭揪住法國巡捕,自己衝上去打了幾個耳光。法國巡捕被打得目瞪口呆,莫名其妙,因怕再挨耳光,趕忙抱頭鼠竄,狼狽而逃。楊杏佛聞訊,驚出一身冷汗,趕忙到公董局繳付巡捕捐,說了好話纔沒事。鄰居們卻誇她打得好,爲中國人出了一口氣。她怕與同事不合,故不願外出工作,卻在家裏吵得婆婆多次避到尼姑庵裏不願回家。她深愛丈夫,但又生性多疑,常常不分場合地與丈夫吵架,使楊杏佛下不了臺,最終,鬧得楊杏佛忍無可忍,在報上登出《不自由,毋寧死》的宣言,與她離了婚。離婚後,她與楊杏佛反倒像好朋友一樣,相處得很融洽。
對父母的這些事,楊老不僅如此說,而且還如此寫,並在報刊上發表。
我對楊老說:“如今,像您這樣不爲先人諱,說醜話,道家短,是需要勇氣的。”楊老聽了,笑了笑說:“我倒覺得,這不需要什麼勇氣。因爲,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我的父母也就是兩個普通的人,也有七情六慾,也會生氣吵架,也會說錯話,辦錯事。所以,我認爲只有實話實說,不爲先人諱,才能寫出有血有肉的人,才能寫出真實可信的文章。只有這樣做我才能心安,父母在天之靈才能得到安寧。那些爲先人諱的做法,實在是不可取的。”
楊小佛先生的話,的確令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