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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海量我的先生(即老公),被一位從畫家成爲作家的曾經的學生稱爲夫子。想想他的學養,處世,格調倒也與此名相副。
我識他時,只知他是上海美專最年輕的老師,至於他本人的水平如何,當時我這個只愛畫畫而不懂畫的中學生就不得而知了。直到我有次去上海美術館看畫展,發現放在最顯眼的地方,圍着看的人最多的那幅畫,就是他的作品。
時任報社編輯的父親告訴我,他在畫家中屬思維活躍的一位。他只要投稿,小說,散文,藝評,無一不被採用。如果不是“文革”,夫子倒也可能走上了畫家-作家-電影編劇的道路。他也坦承,如果不是美術比賽第一名而跳級被美院提早收去,他就會去讀中文,寫小說,可惜在早期的政治運動中,寫了幾十萬字的書稿被他付諸一炬了。
“文革”開始,正值創作黃金年代的他,捲入了運動鬥爭,無人可避。“文革”中期開了個黑畫批判會,批判滬上六人,劉海粟,程十發,豐子愷,劉旦宅,林風眠以及夫子,當時他最年輕但也被批得最厲害,目前他是僅存在世的一位。在那不能把握自身前途的時代,他得了憂鬱症,頭痛失眠,不能工作,更不能畫畫。
70年代末,他排除萬般刁難,來到香港。在查良鏞(金庸)創辦的明報月刊上發表文章講述那苦難的經歷。也在報上連續發表繪畫教程,馬上被香港中文大學進修部吸納爲藝術導師。
我最近翻看他70年代末發表在香港華僑日報上的那篇“上海美術界的回顧與前瞻”,他講可以預見,將來上海美術界的中堅,必定是上海美專的那批學生。果不其然,後來陳逸飛,夏葆元,王永強,魏景山,邱瑞敏他們,真成了上海乃至中國美術界的中堅。但是他從不肯提自己曾爲人師,只是客觀評論這些學生的刻苦學習,以及表現出來的天分。我偶爾提到,他會斥之曰,靠學生之名來宣揚自己是沒有出息的。
他的性格低調,淡泊,自己刻的私章“豈要浮名”,就是表達他內在的心態。迷上了懷素的草書,他幾乎每天要寫字,有時喜滋滋地叫我去點評,他講前幾年的字與現在不能比擬。我慢慢也看出門道來了,感覺他的字越來越老辣,力透紙背,這功夫非一朝一夕所能達到。
夫子年事已高,作爲妻子,自然想爲他的藝術做一總結。但現在的人不是看畫,而是看名氣的。專程從新西蘭回到上海,處理家中房子事宜的姐姐提醒我,夫子的性格是有麝自然香,也並非能夠行得通,現在要靠吹噓,靠炒作,靠人氣,否則畫得再好也沒有用。我把他的有些作品放上一些藝術家網站。今天趁他不在香港,與他在上海的一位學生通話,想不到此位與陳逸飛做過同事的一級雕塑師,40餘年未與他見面的學生,還是記得這位老師的人品與畫品。他告訴我,夫子是當時上海素描油畫頂尖的畫家,但是隻注重專業,不喜鑽營,不會趨炎附勢,我行我素。他還告訴我,夫子看過的書多得不得了,他們幫他搬東西,發現全是《魯迅全集》,《罪與罰》,《約翰·克里斯多夫》等等。
夫子的個性不是那類識時務者,飛黃騰達的人他絕不會去攀附,而是關注那些不幸落難的人。記得前年回上海,代他去探訪退休的上海美協書記張雲聘老先生,老人家告知,“文革”期間他被打倒的時候患腿疾,是夫子陪他去醫院看病,他至今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