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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雷納在電影《現實》中的劇照
阿雷納是一名被判終身監禁的囚犯
意大利電影導演馬泰奧·加羅內執導的《現實》在去年戛納電影節上大獲成功,主演阿涅洛·阿雷納的演技得到業內人士稱讚,但他的身影卻無法出現在電影節紅毯上,因爲他是一名被判終身監禁的囚犯。
阿雷納曾是意大利黑手黨“卡莫拉”麾下一名職業殺手,被控在1991年的一場黑幫爭鬥中殺死3人。在入獄後的20多年裏,他通過學習戲劇表演重獲新生。
人生如戲
出身窮人家庭,只能混黑社會,因槍殺案被判終身監禁
2月中旬的一天,夜裏10點,在那不勒斯市沃爾泰拉鎮山頂一座堡壘裏,一羣演員開始排練改編版的莎士比亞經典劇目《羅密歐與朱麗葉》。堡壘外,街道上寂靜無聲,空無一人。
這座堡壘是一所監獄,參與排練的演員大多是正在獄中服刑的囚犯。兩名男主演之一是導演阿爾曼多·蓬佐,他在25年前創辦“堡壘公司”,專門培訓和指導沃爾泰拉鎮監獄裏的囚犯學習表演,組織他們在獄中、鎮上甚至巡遊演出。
另一名男主演是蓬佐的“得意門生”阿雷納。他面部表情豐富生動,將角色內心情感演繹得淋漓盡致。
阿雷納現年44歲,出生在那不勒斯一個窮人家庭,父親靠在街頭賣油炸點心養活家人。那不勒斯是“卡莫拉”的老巢,社會治安很差,是意大利犯罪率最高的城市之一。自幼受周邊環境影響,阿雷納成年後也加入黑手黨。
“在意大利其他貧窮地區,如果你是男孩,你的夢想多半是成爲一名足球運動員。如果你是女孩,則會夢想當舞蹈家。但我出生的地方只有‘卡莫拉’老大。他無處不在,你看到他如何生活,他成爲‘榜樣’,成爲你的夢想目標。我就這麼做了。”阿雷納在接受英國《衛報》採訪時說。
1991年1月,因毒品糾紛,阿雷納所在的“卡莫拉”分支追殺另一派黑幫成員。“卡莫拉”的殺手們封鎖那不勒斯巴拉區一家酒吧,用機槍和手槍瘋狂掃射,導致3人死亡,2人受傷,其中一名傷者僅9歲。
時年23歲的阿雷納被控是殺死3人的兇手,但他在法庭上否認開槍射殺,只承認參與黑幫其他犯罪活動。法庭判決他終身監禁,不得假釋。
因戲重生
罪犯也能演戲,鼓起勇氣參與,大段即興獨白獲得讚賞
1999年,在輾轉多所監獄後,阿雷納被遷至沃爾泰拉鎮監獄服刑。在那裏,他與蓬佐的“堡壘公司”結緣。
“我以前就聽說過堡壘公司,但那時我渾渾噩噩,不明事理。我以爲那不勒斯就是我的一切,劇院這東西屬於別人,”他回憶說,“後來我看了他們的一場演出,在監獄裏,演員都是囚犯。我目瞪口呆。”
“像我這樣的人也能演戲?難以置信。我一無是處,是個罪犯,誰會想看一個罪犯站在舞臺上?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不敢想象自己也能參與演出。但後來,我問自己,‘如果你不做這個,還想做什麼?’”於是,阿雷納鼓起勇氣,報名參演蓬佐改編的《三便士歌劇》。
蓬佐曾是意大利小有名氣的演員,他和妻子欽齊婭都出生在那不勒斯,喜歡戲劇和表演。20世紀80年代,他開始轉投幕後,改編和執導戲劇,偏愛找路人、囚犯等普通人表演。
“我幹(指導囚犯演出)這行25年了。我不喜歡和專業演員一起工作,受不了他們的毛病。我對真實的人物更感興趣,而不是那些戴着面具的演員。”蓬佐如此解釋自己選囚犯當演員的初衷。
在蓬佐改編的《三便士歌劇》裏,阿雷納出演的角色要完成一大段即興獨白,這讓阿雷納感到壓力巨大。
“我緊張極了,晚飯都沒吃,躲進後臺的化妝間裏,對自己唸叨着‘這不是你,你不過是一個從那不勒斯貧民窟裏出來的蠢貨,你可做不到這個。’”阿雷納回憶說。
蓬佐在後臺找到他,牽着手把他帶上排練舞臺。阿雷納順利完成獨白,蓬佐大爲讚賞。
“我就這樣正式加入那部戲的演出,”阿雷納說,“從那時起,我們在團隊裏面對彼此,面對自己,面對過去。我意識到,我的昨日將不再重演,昨日之我亦不復存在。”
走上銀幕
出演殺手被禁,獲准演出喜劇,白天出獄拍戲晚上返回
阿雷納頭腦聰明,認真學藝,對錶演充滿熱情,連續出演蓬佐改編的多部劇目,成爲“堡壘公司”的主力演員,尤其擅長大段獨白,表情和聲音令人印象深刻。他也因此獲准在每天特定時段到監獄對面的一棟老樓內參加排練,還不時到附近城鎮巡遊演出。
2006年,導演馬泰奧·加羅內到沃爾泰拉鎮探訪好友蓬佐,被後者的“囚犯劇團”迷住了。當時,加羅內正籌拍由那不勒斯黑手黨內幕小說《格莫拉》改編的同名電影,他看中阿雷納,打算讓他在片中本色出演,扮演一名黑幫殺手。加羅內向假釋裁判委員會提出申請,但後者以“角色和演員之間相似度過高”爲由,拒絕阿雷納參演《格莫拉》。
這部電影后來獲得戛納國際電影節大獎。投資方和觀衆都希望加羅內能再拍一部黑手黨題材電影,但他拒絕了。他想拍一部喜劇,而主演人選只有一個——他念念不忘的阿雷納。
加羅內爲新片《現實》再度向假釋裁判委員會提出申請,希望阿雷納出演。這部影片講述那不勒斯一個魚販爲取悅孩子們而參加真人秀節目,最後發現名利反而讓生活變得不開心。由於影片就在那不勒斯取景,角色設定和故事背景與黑手黨沒有關聯,阿雷納最終獲准出演男主角盧恰諾。
拍攝期間,阿雷諾白天出獄拍電影,晚上返回監獄。“一開始,我覺得電影冷冰冰的,因爲我得在一臺冰冷的攝像機器前表演,”阿雷納說,“但馬泰奧樂於採納我們的意見。這部電影從一定程度上是由我們所有人共同完成的,它按劇情順序拍攝,因此我們可以在表演過程中提出建議或更改,就像在銀幕上做劇場演出。”
《現實》於2012年6月斬獲第65屆戛納國際電影節大獎,還成功入圍多倫多國際電影節大獎最後一輪角逐。阿雷納的表演得到諸如好萊塢影星羅伯特·德尼羅等人稱讚,還有人說他像主演經典黑幫題材影片《教父》的好萊塢影帝阿爾·帕西諾。
心享自由
輿論反應冷靜,嘲諷罪犯出名,他坦言沒想趁拍戲逃跑
不過,在阿雷納的故鄉意大利,媒體和民衆對他出演電影一事反應冷靜。多數人並不歡迎讓囚犯變成影星,而是更希望看到一個真心悔過的罪犯。還有報紙專欄文章嘲諷地寫道:“如今一個人若想在銀幕上成名,必須先犯罪。”
對此,蓬佐說:“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承受巨大壓力。人們通常不希望囚犯演戲,認爲這有違監禁的懲罰本質。”
也有一些人認可讓囚犯演戲的做法,認爲這是一種富有創意的“勞改”方式。
拍攝《現實》期間,阿雷納曾獲准在取景之際返回家鄉巴拉區。“但我沒告訴任何人,沒人認出我,否則可能引發混亂。我悄悄回家看望家人,”他說,“我帶着百味雜陳的心情回到家鄉,既對自己的出生地感到驕傲,也慶幸在23歲時就離開了那裏。我熱愛那不勒斯好的一面,拋棄它不好的一面。”
《衛報》記者問他是否想過趁拍戲外出的機會逃跑,阿雷納回答說:“我爲什麼要這麼做?不錯,我可以明天就逃到好萊塢,但這隻會讓我重新入獄,或擔驚受怕過一生。實際上,我不再感覺自己是一個囚犯,我只是在監獄裏睡覺而已。一切都在心中,無論是現實,還是自由。在心裏,我是自由的。”
·張代蕾·
張代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