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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薊運河上最後的守望者。
他年過花甲,受人囑託,接過擺渡人的班。
他面龐黝黑,身體硬朗,擺渡全憑一雙手。
對於兩岸的居民,渡船是一種便利的交通工具;對於阮德利來說,擺渡是自己賴以爲生的飯碗。
接過“擺渡老人”的班
沈從文的小說《邊城》講述了湖南西北邊陲小鎮裏一位擺渡老人的故事。
無獨有偶,京津冀交界處的薊運河畔也流傳着一個關於“擺渡老人”的故事。
“擺渡老人”名叫魏德才,他自置船隻自建碼頭,在薊運河畔默默守候了12年。
2000年,魏德才從村委會副書記的位置上退下來,買了一條漁船當起了“漁夫”,過着撒網捕魚的生活。有村民搭船過河,他從不拒絕。漸漸地,搭船的人多了起來,魏德才收起漁網,建起碼頭,當上了擺渡人。
薊運河蜿蜒流過一座座村莊,“擺渡老人”的渡口依河畔的一座小村莊而建。渡口的一邊是霍各莊鎮的南樂莊村,屬於寶坻。渡口的另一邊是侯家營鎮的邵家莊村,屬於薊縣。
兩村歷來有通婚的傳統,每逢節假日,到對岸走親訪友的村民都要依靠擺渡過河。小小的渡船,省了村民們十幾裏的路程。
2012年底,77歲的“擺渡老人”因患心臟病做了手術,身體大不如前,只好離開了他堅守的渡口。魏德才不忍心渡口就這樣荒廢,離開之前,“擺渡老人”把渡口託付給了自己的小舅子阮德利。
早上6點鐘,陽光擠破薄雲,躍到河面上,藉着光線,薊運河水影婆娑。大多數人還在夢鄉里打着盹的時候,擺渡人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擺渡人有擺渡人的規矩。”阮德利樣樣向“擺渡老人”看齊,接過擺渡人的班,他再沒睡過一天懶覺。
“搭擺渡,就上埝。”記者登上河堤,深一腳淺一腳,在軟泥地裏留下足跡。
當記者滿懷期待地來到“擺渡老人”的渡口時,眼前所見完全顛覆了先前對碼頭的印象。
6個用淤泥壘成的臨時碼頭坐落在兩岸,一條用幾隻汽油桶和木板紮成的渡船。這是記者有生以來見過最簡易的渡口。
對岸有三名騎着自行車的婦女要過河,阮德利扶着纖繩,雙手交替,一拉一拽,船沿着鐵索前行,抵達碼頭。
62歲的阮德利穿着背心短褲,裸露出來的皮膚已經被曬成深深的古銅色。
“別看這渡口簡陋,可都是‘擺渡老人’一鏟一鏟挖出來的。”阮德利把船停靠妥當,跟記者攀談起來。他面龐黝黑,額頭上有深深的皺紋,說起話來底氣十足,一點也不像60多歲的人。
說起“擺渡老人”,阮德利打開了話匣子,“我們是親戚,他是我姐夫。我住邵家莊,他住南樂村。十幾年來,我沒少坐他的擺渡。”
阮德利和“擺渡老人”有許多相似的地方,都在河邊長大,水性好;都是半路出家,當起了擺渡人。木匠出身的阮德利向來沉默寡言,但他說擺渡就是爲鄉親們服務的,要和鄉親們搞好關係。
每天來來回回搭船的人都是固定乘客,一來二去也都熟絡起來。有人身上沒帶零錢,阮德利就免費送他過河。
改行之後,他最深切的體會就是,當擺渡人不自由,他和那條被鎖在纖繩上的渡船一樣,被“拴在”了渡口。每天往返兩岸四五十次,一天收入20元左右。阮德利靠擺渡賺來的錢勉強維持自己和老伴的生計,他說自己虧欠老伴太多。
“家裏六七畝地全靠她一個人照料,我在渡口一呆就是一整天,家裏家外都是老伴一個人張羅。”阮德利每天準時開工,但下班從沒有準點。
很多次收船回家後,一通電話,他又回到渡口,接送要過河的村民。阮德利還給自己配了移動電話,晚上村民有事要過河,都給他打電話。
渡口雖小也要堅守
“這個渡口是‘擺渡老人’十幾年的心血,我要守住這裏,纔對得起他。”接過擺渡人的班,阮德利絲毫不敢怠慢。
定期維護渡船是阮德利的頭等大事,“別看這船造價才500多塊錢,可是從來沒出過事故。這8只汽油桶,只要有漏水的,我就馬上更換。”
隨着汛期的臨近,阮德利準備收船,“‘寧走十步遠,不犯一步險。’安全是第一位的,鄉親們也都理解。”整個三伏天,他一直守在渡口,一天沒休息過。
中午吃過午飯,阮德利從家趕回渡口。正是一天最熱的時候,在太陽下站上幾分鐘,裸露的皮膚就會感到火辣辣的疼。
“這擺渡可有學問了,要隨着水的流速和方向,還要注意風的速度和方向,不是扶着纖繩就能到岸的。”日復一日地擺渡,阮德利的手掌被磨出一層厚厚的老繭。
記者看見阮德利徒手擺渡,也想體驗一把。阮德利在前,記者在後,雙手握住纖繩,一拉一拽。左右搖擺的渡船上,保持平衡都已經不容易,僅憑雙手控制船身方向更是難上加難。近距離觀察阮德利,記者發現他結實的手臂上,被蚊蟲叮咬的大包又紅又腫。
正是太陽最毒的時候,阮德利帶記者來到岸邊的一座小窩棚,“這是我給自己搭的窩。”一張塑料布做“屋頂”,幾根樹枝撐起“房樑”,簡易的門簾前放一把掃帚。這是阮德利用來避暑的“窩”。
鑽進窩棚,阮德利講起他和薊運河的點點滴滴。“我在河邊長大,從小就喜歡在河裏玩……”阮德利回憶着當年薊運河裏的貨船,說到興奮處,他走出窩棚,伸手撿起地上的一根樹枝,在河岸的軟泥地上畫起來。
“這船可大哩,不光運貨還能載人。船尾有人搖櫓,岸上有人拉縴繩。”他在地上畫出一條兩頭尖尖的運船,“舢板中央還插着帆!”“啪”地一下,他把手裏的樹枝插進地裏,充當起“畫”裏運船的帆。
“我那時最大夢想就是有一條自己的船。”說到自己年輕時乘風破浪的夢想,老人憨憨地笑了。
爲了養家餬口,阮德利沒能實現夢想,年紀輕輕就當起了木匠。同時,他也見證了這個小渡口的繁華與沒落。
十年前,過河上班的村民們,騎着自行車來搭擺渡,一天的生活就從擺渡時的搭訕聊天開始。“渡口最熱鬧的時候就是村民娶親的時候,送嫁妝的,接新娘子的,兩邊的親戚朋友,都要坐擺渡過河。最忙的時候,一天要運一百號人。”
現如今,村民們紛紛進城打工,村子間也通了公路。往日人來人往的景象一去不返,阮德利和這渡口也進入了退休的倒計時。
他最不願面對的就是渡口即將消失的現實,“只要渡口在一天,我這老骨頭就幹一天。”
碼頭探出的踏板上,阮德利緩緩坐下,嘆了口氣。蟬聲無休無止,他把微小的願望與簡單的快樂、深深的無奈都藏在了這一聲綿長的嘆息裏。新報記者段毅剛實習生周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