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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時工,是一個並不新鮮的名詞,在法律上甚至已經是一個不太規範的名詞,因爲隨着1995年《勞動法》的實施,在法律上已經沒有所謂“臨時工”的說法。但是,臨時工卻是我們身邊現實存在的一種普遍現象,一個龐大羣體。剛剛過去的2013年,新修訂的《勞動合同法》正式實施,爲勞動者撐起了權益的天空,十八屆三中全會也傳來了改革的訊息。但是,當人們迎接2014年新年的時候,很多臨時工和他們的家庭卻心情忐忑,因爲新年是一道坎,他們不知道能不能把自己手頭這份工作,以及這份工作帶來的小幸福,帶進新的一年。那麼,臨時工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羣體,他們面臨着什麼樣的抉擇,對於改革有着怎樣的期待,對於改變臨時工的命運,單位、社會、政府是不是做出了足夠的努力?新年前夕,記者在廣東、河南、山西選擇三個具有代表性的臨時工羣體,展開蹲點調查,我們先從發生在廣州的一起簽約風波說起。
突然下達的裁員通知
2013年8月,在繁忙的廣州火車站,一場勞務派遣工的簽約風波悄然來臨。廣州鐵路集團公司有近兩萬勞務派遣工,他們的勞動合同大多是在2013年12月底到期,要繼續留下來工作,就需要與用工單位進行新一輪的簽約。但是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不久前,廣州鐵路集團公司下達了終止與部分勞務工續簽的決定,而且沒有說明任何理由。消息一發布,接到通知即將離職的幾百名勞務派遣工頓時炸開了鍋。
讓大家想不通的是,廣鐵集團的這次裁員並不是針對所有的勞務工,而是集中在廣州站、廣州南站等單位的幾百名勞務工。根據《勞動合同法》的規定,用人單位與勞動者在連續訂立二次有固定期限的勞動合同之後,除非有一些特殊情況,在再一次簽訂勞動合同時應當訂立無固定期限的勞動合同。然而,就在大家滿心期盼再一次簽約時,廣鐵集團決定停止續簽,這對於許多工作時間在十年以上的勞務工來說,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在廣州火車站工作了15年的曹莉一下子覺得生活沒有了指望,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也在被裁員的行列中。
曹莉和同事們不願相信,工作了十幾年的單位就這樣要離開了,在不知不覺之間,車站已經成爲他們生命的一部分,生活的主要依靠。從知道消息的八月一直到十月份,勞務工們多次找領導,希望能夠改變這一決定,但每次都是失望而歸。
就在曹莉和同事們焦急等待的時候,廣州南站已經有一些勞務工被陸續清退了,他們的合同是2013年八月和九月份到期。
女客運員曹莉:悲傷再次來臨
今年36歲的曹莉剛剛到鐵路工作的時候也不到21歲,2005年,曹莉結了婚,她的丈夫是廣州鐵路的正式員工,當曹莉拿着幾百元臨時工的工資時,丈夫兩三千元的收入能夠很好地維持他們的生活。
幸福的生活纔剛剛開始,但讓曹莉沒有想到的是,在女兒兩歲的時候,丈夫被確診患上了癌症,兩年後,就離開了人世。
丈夫離去後,曹莉的生活陷入了困境。原本租住的房子也被房東以各種理由收回了。
曹莉的工資很低,沒有能力租其他的房子住。廣州車站原本有自己的員工宿舍,但這些房子只提供給有編制的正式員工。沒有去處的曹莉,就以丈夫的名義去找單位協調宿舍。
2012年6月,曹莉和女兒住進了好不容易協調下來的這間小屋,她精心收拾了房子,想給孩子一個安定的家。可現在,曹莉擔心一旦工作沒有了,單位的房子很可能被收回去。一想到這些,曹莉就很痛苦。
曹莉說她只想平平靜靜地把孩子養大,在八月份接到通知,知道自己將要失去工作後,曹莉幾乎每個夜晚都不能入睡。媽媽精神上的壓力,六歲的女兒也能夠體會到。
夜晚,曹莉抱着女兒講故事,無論多難,每一個母親都想給孩子最好的世界。
曹莉說,爲了孩子,不管怎樣她都要挺過去。
曹莉說還有兩個月,她就要離開這個崗位了,對於這份職業的依戀也變得越來越深。
廣州車站的客流量非常大,曹莉的工作是客運員,雖然看起來簡單卻十分辛苦,春運的時候,有時一站就是十幾個小時,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2008年的那場冰凍災害天氣,讓幾萬旅客滯留在廣州站,那是曹莉和同事們最忙的時候。曹莉說那時大家就把廣州站當作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家有了難事,當然要義無反顧,可如今,這個家不需要自己了,就覺得特別淒涼。
十五年的鐵路工作,曹莉說自己最拿手的就是識別真假火車票,現在去找工作,她的心裏一點底都沒有。
一份終止續簽合同的決定,徹底改變了曹莉15年以來的工作生活軌跡。廣州火車站的幾百名工友也和曹莉一樣面臨着同樣的命運。辛苦工作十幾年、二十幾年,爲什麼要突然辭退?自己難道只能這樣無奈地告別嗎?曹莉和她的工友們期待單位給出一個說法。
廣鐵集團勞務工:期待化爲泡影
從八月份宣佈不再與勞務派遣工續簽合同後,廣州火車站的人勞科和站長辦公室就成了勞務工們經常去的地方。對於人勞科的科長來說,最近的日子一點都不好過。
這些勞務工想不通的是,從2008年起,他們就與一家名爲華南人力資源事務所的公司連續簽訂了兩次有固定期限的勞動合同,派到廣州站工作,他們中許多人在廣州站連續工作的時間也早已超過10年,按照《勞動合同法》第14條的規定,如果他們這次續簽合同,除非存在違反規章制度、不勝任工作等情況,應當簽訂無固定期限的勞動合同。而且,根據新修改的勞動合同法第六十三條規定,他們這些被派遣勞務工享有與正式工同工同酬的權利。這些勞務工們滿心期待着簽訂無固定期限勞動合同,滿心期待着享受同工同酬,但就在新修改的《勞動合同法》2013年7月正式實施的一個月後,2013年8月,廣鐵集團作出了停止續簽的決定,讓所有人的期待化爲泡影。
面對強大的廣鐵集團,這些勞務工感到很無奈。從得知自己將要失去工作的那天起,36歲的曹莉一邊在期盼着單位改變主意,一邊在尋找着其他的謀生出路,曹莉利用休息日,經常跑到鄰居家裏上網查看招聘信息,但是每一次的收穫都很小。
36歲女客運員被迫再次出門求職
36歲的曹莉是中專文憑,找一份既能保證有時間照顧孩子,又收入不錯的工作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這一天,曹莉又聯繫了幾家公司準備去看一看。
曹莉選的這幾家公司要求去面談,第一家是洗浴中心,對方聽了她的情況婉言謝絕。第二家招聘要求大學文憑,曹莉也不符合條件,折騰了一天沒有任何收穫,曹莉晚上還要趕回去給孩子做飯。
第二天,廣州鐵路集團公司的一位領導要來和勞務工們見面,這是曹莉和同事們都盼望的事情,但是工會領導打電話來明確要求曹莉第二天不要參加。曹莉糾結了一個晚上,但第二天廣鐵集團的領導並沒有來。曹莉像熱鍋上的螞蟻到處給同事打電話商量這件事。
此時,剛剛上完夜班的王祖國正在家裏整理自己的工作證據,王祖國在廣州站的工作時間比曹莉還要多出5年,已經工作整整20年了。
王祖國是勞務工中少數幾個保存了大量工作證據的人,這份2007年打印出來的養老保險對賬單,清晰地表明1997年到2007年是廣州鐵路集團公司爲王祖國上的社會保險。這證明1997年到2007年的十年裏,王祖國的勞動關係就是在廣鐵集團。那時他和工友們的身份是臨時工。
王祖國說,從1993年工作一直到2006年,他們都是與廣州站直接簽訂勞動合同。這一情況在2006年之後發生了變化,2006年合同的簽約方由廣州站變爲廣州鐵路勞務分公司,簽約時間也只有短短一年。在《勞動合同法》獲得通過的2007年,合同的簽約方又由廣州鐵路勞務分公司轉爲與廣東省勞動協調指導中心。在《勞動合同法》正式開始實施的2008年,王祖國簽訂的勞動合同的簽約方里多了一個華南人力資源事務所。按照《勞動合同法》的規定,這次簽約訂立了兩年的合同。之後的2010年一月到2013年12月連續兩次和華南人力資源事務所簽約,合同中的工作地點都是廣州站。
廣州站的春運很繁忙。20年來,王祖國沒有一個春節能和父母團聚。
王祖國說,如果單位在他年輕的時候辭退他,他並不會這樣害怕。
王祖國說這身制服已經穿了20年,雖然知道現在的勞動合同法都是在保護他們這樣的勞動者,但是如果讓自己去走法律途徑,心裏還是沒有底。
王祖國的妻子也是一名鐵路勞務工,慶幸的是作爲列車員的她並不在這次裁員的範圍內。她埋怨丈夫,早知道有這樣一天,還不如過去拿出一半的精力好好照顧家人。
王祖國說他並不後悔,就是到現在,他們夫妻倆的心裏還是對單位抱有一絲希望。
今天王祖國還要上夜班,他在日曆上數着爲數不多的幾個工作的日子。
王祖國和他的工友們選擇站好自己的最後一班崗,一方面是出於對這份職業的尊重,另一方面,他們心中還是期待事情能夠出現轉機。這個轉機,真的會到來嗎?
在廣州站工作十年以上的勞務工當中,大部分人的家庭經濟狀況並不太好,四十多歲的年齡再一次面臨職業的選擇,是相當困難的。但是,這些即將失去工作的勞務工卻有着不同的反應,有些人觀望,有些人等待,有些人抗爭。在廣州車站客運車間,帶頭找領導協商的就是林公平和朱少偉等幾個人。就在一天前,朱少偉剛剛在工作崗位上度過了自己43歲的生日。
朱少偉的孩子患有疾病,每年都要花費很多醫療費,因此在過去的16年裏,朱少偉對於工作從來不敢懈怠。
朱少偉和林公平等人一次次向上級反映情況,離自己離職的日期雖然越來越近,但他們還是沒有放棄。
約談朱少偉和林公平的是廣深鐵路股份有限公司的人勞部部長和公司的法律顧問。
人勞部部長解釋說,廣鐵集團也是不得已才做出了停止續簽的決定。
當朱少偉詢問如果要求賠償,同工同酬是否應該是一個賠償標準,人勞部部長回答同工同酬是無法實現的。
這次談話傳遞的信息是,終止合同是不會改變的,朱少偉和林公平失望而歸。
11月2日,事情似乎有了轉機。這一天,王祖國和同事們都接到了單位發來的一條短信。
看着單位發來的短信,從字裏行間裏,王祖國還是看到了一絲希望,也許下週一就會有新的消息。
11月4日星期一,對於廣州火車站的勞務派遣工們來說是一個好日子,廣州鐵路集團改變了過去的決定,提出繼續和幾百名勞務工續簽合同。這讓勞務工們兩個月來揪着的心,一下子輕鬆了許多。
但是,突如其來的好消息並沒有讓這些勞務工踏實下來,相反,他們隱隱約約感覺到,似乎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他們續簽的會是什麼樣的合同呢,大夥決定去打聽打聽。
給站長打完電話,按照大家的意思,王祖國繼續和人勞科的科長確定明天的見面時間。
第二天,按照人勞科科長的建議,王祖國一行只去了三個人,人勞科科長說續簽的消息已經確定,但是要續簽什麼樣的合同,他們並不瞭解。結束了前兩個月漫長的痛苦煎熬,這些勞務工們又開始了新的等待。在經歷兩個月的等待之後,廣州火車站曾經接到終止續簽通知的勞務工們終於等來了好消息。但是,接下來等待他們的是一份什麼樣的合同呢?勞務工們希望能夠按照《勞動合同法》的規定簽訂無固定期限的勞動合同,能夠實現與正式工同工同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