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壓力』

　　工作四五年後，肖健覺得工作沒有意義，大約在1年前徹底辭去了工作。之後，除了找工作，他也安安分分，平時在家上上網，打打《英雄聯盟》，看看電視，和朋友出去喝喝酒。

　　不過，他偶爾也會表現出『狂躁』的一面，在自己的房間『用緊握的雙拳使勁砸著牆壁』。他對母親說自己壓力大，還曾說『活著沒意思』。

　　他的『習慣』

　　肖健似乎習慣了不上班，『也沒有太想過去找工作』。他一直想著自己做點小生意，比如餐飲、手機貼膜什麼的。但遺憾的是，他『一直都有做生意的想法，但沒有去准備去付諸行動。』

　　在別人眼裡，他的生活不算『錦衣玉食』，也算非常優渥。但在他心裡卻是一種沒意義的生活：『生活還是太平淡了，一條直線，沒有太大的起伏』。

　　他的『反省』

　　肖健說，今年年初，他在回家路上目睹了一起飛車搶奪案，當時第一反應是譴責，但也覺得飛車奪包者『速度挺快，跑得也快，感覺很刺激』。

　　後來，他做了三次案，其中第三次作案竟7次飛車奪包。他說，『我自己也有反省，覺得自己心態不是很正常。我想，如果有一天我被逮住了，那也是我該有的懲罰。』

　　認識肖健的人，沒有一個人願意相信，他會去飛車奪包。

　　即將27歲的肖健，住著寬敞的房子，開著20多萬的車子，雖然沒有工作，但媽媽每月會給他兩三千元零花錢——這筆錢對其他人來說，可能會嫌少，但肖健居然還能夠從中省下一部分存入銀行。

　　『他不是那種物質欲望很高的人。』肖健的媽媽說。

　　是的，甚至飛車奪包，他也不是為了錢：5次成功搶奪中，除了拿走1000多元現金，他甚至連手機都懶得要，扔進了錦江。

　　『為了刺激！』這是肖健對作案動機的全部交代。

　　搞不懂的壓力

　　曾在家裡用手砸牆對母親說『活著沒意思』

　　直到眼睜睜看著兒子被警察帶走的那一刻，肖健的媽媽纔覺得：之前如此清晰的兒子的形象，變得那麼模糊起來。

　　那天晚上的10點左右，警察敲開了肖健家的門。聞聲出來的肖健媽媽看著兩名警察在問兒子的話，『當時我想最多可能就是打架什麼的，結果他跪在地上對我說「媽媽我錯了」，我立即相信他確實乾了(飛車搶包的事)。』

　　在這之前，肖健媽媽從來沒有想過兒子會和犯罪聯系到一起。在肖媽媽的心裡，兒子從小就孝順聽話，沒有什麼不良嗜好。高中畢業時兒子自認為『不是讀書的料』，就沒有考大學，而是等到18歲後開始工作，工作過程中還通過自修獲得了文憑。

　　工作了四五年後，肖健覺得工作沒有意義，大約在1年前徹底辭去了工作。之後，除了找工作，肖健的表現也安安分分，平時在家上上網，打打《英雄聯盟》，看看電視，偶爾和幾個要好的朋友出去喝喝酒，『他喜歡喝酒，但也沒達到濫酒的地步。』肖媽媽說，沒了工作後，她每月會給兒子兩三千元零花錢。

　　總之，從表面上看，肖健是一個完全正常的人，雖然沒有工作，但『也不是那種好吃懶做，不願意出去工作的人——只是沒找到合適的(工作)。』

　　如果說有什麼不對的話，那就是肖健偶爾表現出來的『狂躁』。『有一回，我聽到他房間裡「咚咚咚」的響，我過去一看，他用緊握的雙拳使勁砸著牆壁。我問他怎麼了？他說他壓力大。問他是什麼壓力，他又說不出來。』肖媽媽說，肖健性格較內向，作為母親，她有時也不知道兒子在想什麼。

　　肖媽媽回憶，在事發前的一段時間裡，肖健有時會夜晚不回家，白天回來滿眼通紅，『感覺他最近特別煩躁，特別想發泄，他經常在那兒打牆，使勁地打，有幾次都把我嚇到起了，但我也不敢問。』

　　肖媽媽特別後悔，說曾經有一次，肖健對她說『活著沒意思』，『我卻沒有引起重視，只是簡單地跟他說「怎麼會有這種想法？」他沒有再說，我也沒有再跟他溝通下去』。

　　不滿意的工作

　　待業在家一直想做生意但沒付諸行動

　　高中畢業之後，肖健找了一份服務員的工作。不過，這份工作做的時間並不長，『工資太低了，就2000元左右。』看守所裡，肖健回憶說。

　　這份工作，肖健留給同事的優點是：比較好相處；缺點是『不太上進』。

　　肖健說自己最高興的是第一次領工資，雖然只有1000多塊錢。他把這筆錢掰成了兩半，一半自己花，一半自己存著，准備到時用來投資或自己做生意。不過，他很快發現，存的這點工資太少了，雖然他已將工資『存下對半』，但幾年下來也不過數萬元。

　　他不願透露自己還做過哪些工作，僅僅表示『大概上了四五年的班』，但沒有工作到案發，之間的工作『空窗期』大概不到1年時間。

　　肖健似乎習慣了不上班，『也沒有太想過去找工作』。肖媽媽也沒有很強烈地要求他必須去找工作，『她當然會督促一下，說「還是要去上班，要鍛煉一下」，我就說可以啊，只是沒有找到合適的。』肖健說，家裡也會幫他找一些工作，但『他們找到的工作還是跟我自己找到的一樣——他們也找不到好的工作』。

　　肖健說，他理解的好工作是『比如國家單位啊，工資高，五險一金高啊什麼的』。

　　他不知道的是，為了幫他找工作，肖媽媽還是到處托了人，『有幾次，還遭別人騙過幾萬元。』

　　其實，肖健一直想著自己做點小生意，比如餐飲、手機貼膜什麼的。像時下大多數年輕人想的那樣：『自己當老板，做點自己能乾的開心的就好。不管賺多賺少都是自己辛苦得來的。』但遺憾的是，他『一直都有做生意的想法，但沒有去准備去付諸行動。』

　　為什麼不付諸行動呢？肖健認為是『機遇和時機還沒到來，加上自己閱歷也不夠』。更重要的是，他認為自己沒有資本，沒有關系，沒有可依靠的平臺，甚至沒有人幫助自己——這幾個問題，也成為肖健和知心好友在酒局上的必談話題。

　　做生意的事，肖健也跟媽媽提過多次。不過，肖媽媽認為『環境不太好，要等一等』。

　　還有一句話，肖媽媽沒給肖健說。『他性格太內向，並且太單純，有時候像一張白紙一樣，目前還不太適合做生意。』一直在做生意，並且做得不錯的肖媽媽告訴記者，她其實希望在環境好一些的時候，再讓兒子去嘗試。

　　沒意義的生活

　　『生活太平淡了，一條直線，沒太大起伏』

　　在看守所接受采訪時，肖健對自己評價用得最多的詞是『一般』，對自己生活狀態的評價則是：『沒意義』。

　　肖健小時候在農村生活，後來跟父母一起進城。由於是獨生子，肖健『從小沒有缺吃少穿』過，他甚至記得，小時候媽媽會給他買當時還不常見的牛奶。『有一次，媽媽端的牛奶我不想喝，(喝後)還吐了，但父母覺得很珍貴，他們的眼神告訴我這是在浪費……』

　　在別人眼裡，肖健的生活不算『錦衣玉食』，也算非常優渥。但在肖健心裡卻是一種沒意義的生活：『生活還是太平淡了，一條直線，沒有太大的起伏』。

　　他覺得讀書的時候更加順利一點，『工作的不順利主要是，像別人有家庭背景能找到好的工作，我就乾一些臨時工——我也不比別人差啊，只是家庭背景差一些。做生意呢，還是金錢不夠，需要家裡支持，父母投錢的話可能也會面臨失敗……』

　　與肖健這種狀態相比，『他的表哥表姐都是很優秀的年輕人，都很能乾。』甚至肖健的爸媽都在各自領域做得不錯。肖媽媽說，她不知道兒子的壓力是不是來自和別人的對比：一方面渴望乾一番事情，一方面又缺乏『如何乾』的實踐。『我想不通他到底有什麼壓力，非要去挑戰法律，達到一種發泄？』

　　幾年前，肖媽媽曾對肖健說過這樣一番『狠話』，『我說你的這個牛脾氣還是要改一下，以後你出去犯什麼事情了，去偷去搶我都不得管你。當時他回答我「那你不管就不管嘛」。』

　　誰知一語成讖。

　　為刺激的犯罪

　　3小時7次飛車奪包也曾自省『心態不正常』

　　肖健說自己一直在尋找做事的機會，『父母也知道我想做點事，一直都在給我時間』。

　　在沒有工作的近一年時間裡，肖健將自己的《英雄聯盟》賬號玩到了青銅級別。他有時也會開著媽媽給他買的車出去跟朋友唱KTV。此外，他還自己出錢買了一輛踏板摩托。

　　他否認了自己是專門為了飛車奪包而買的摩托，而是『堵車、限號時買菜方便』。

　　肖健說，今年年初的時候，他開車回家時，曾在路上目睹了一起飛車搶奪案。『當時我的第一反應還是譴責。』不過他也承認，當時自己覺得飛車奪包者『速度挺快，跑得也快，感覺很刺激』。

　　在這之前，肖健認為自己做過最刺激的事，就是去游樂園玩蹦極、海盜車等，『過山車坐過一次，就不敢坐了，太刺激了。』他說。後來，他開始作案。

　　7月15日晚是肖健第三次作案。此前，他還作案兩次，根據肖健的交代，有一天晚上，他喝了酒回家途中，就想刺激一下，玩一玩，很容易就搶包得手。他說，之後他很緊張，但那種速度刺激到了他，『速度快，搶完後就跑了，感覺很好！』第二次作案，他同樣用了一個『刺激』來形容。

　　7月15日當天，他仍然喝了酒。這一次，他騎著摩托車，從當晚9點半到凌晨的近三個小時時間裡，先後在不同地點進行了7次飛車奪包，其中成功了5起。

　　路邊的一段監控畫面拍下了他作案的畫面。畫面中，肖健騎著一臺踏板摩托車，緩緩靠近位於自己前方的一位單手提包的女性，在與其擦身而過時，快速伸手奪過對方的包，接著加速駛離。

　　成功搶到的5個包裡，他除了拿走共計1000多元現金，其餘的連包、手機在內的值錢物品，他統統扔進了錦江。

　　回到家裡，父母已經睡去。肖健從刺激的狀態中平靜下來，『我還是喜歡平靜的狀態。我自己也有反省，覺得自己心態不是很正常。我想，如果有一天我被逮住了，那也是我該有的懲罰。』

　　這一天，他並沒等太久。7月23日晚，他正准備睡覺時，警察敲開了他的家門。

　　『刺激犯罪』非個案

　　溫室青年啟人深省

　　類似犯罪並非個案

　　讓我們來看看另一個南寧少年……

　　家境寬裕卻結伙搶劫少年：純粹出於尋找刺激。

　　由於父母經商，家境寬裕，阿寶並不缺錢。每次阿寶說外出，父母也無暇多問，只管給錢。

　　『家裡不是沒有錢，只要你開口，我和你爸都會給，我們不缺錢呀，你為什麼和人家去搶？』阿寶的母親哭著質問兒子。阿寶卻說，參與搶劫純粹出於尋找刺激……

　　在父母的眼中，阿寶(化名)一向是個聽話的孩子。直至接到警方的通知，他的父母纔知道兒子竟然是參與多次搶劫案件的嫌疑人。原來，阿寶在網吧結識了兩名少年，因為經不住對方的游說，3人一同去打劫，最終被警方抓獲，面臨法律的制裁。

　　2010年1月18日晚，南寧青秀警方在邕江一橋旁的冬泳亭將阿寶的兩名同伙抓獲，隨後阿寶也落網，他們參與了數起搶劫案件。自2009年下半年到2010年1月，阿寶等3人共作案10多起。據警方介紹，當時阿寶等3人均未滿18歲，因為上網而結識成為朋友。平時，3人一起上網、吃喝玩樂。由於阿寶家境較好，一開始，費用都由阿寶支付。時間一長，另外兩人不想總是靠阿寶，於是決定『自力更生』——搶劫弄錢。

　　阿寶起初不願意，但在哥們義氣和好奇心的驅使下，參加了搶劫。看著民警押著兒子走近，阿寶的父母和在場的親戚，怎麼都不敢相信他會和搶劫嫌疑人聯系到一起。在父母和親戚的眼中，阿寶是個『乖仔』。而且他們認為，阿寶根本沒有任何作案的動機。由於父母經商，家境寬裕，阿寶並不缺錢。每次阿寶說外出，父母也無暇多問，只管給錢。

　　『家裡不是沒有錢，只要你開口，我和你爸都會給，我們不缺錢呀，你為什麼和人家去搶？』阿寶的母親哭著質問兒子。阿寶卻說，參與搶劫純粹出於尋找刺激……

　　家境寬裕、不缺吃穿

　　他們為何走上『刺激犯罪』的道路……

　　家長過度保護導致『溫室一代』能力弱化

　　要將孩子從優越的家庭環境中剝離出來，從與其能力相當的工作做起，自食其力。

　　『通過搶奪來獲得滿足感，本質上跟網癮患者通過網絡獲得成功感是一樣的。』這種『為盜竊而盜竊，為搶劫而搶劫』的犯罪，追求的是一種獲得認可和對行為掌控的成就感。當事人在搶奪成功那一刻，得到『我可以』的自我認定。

　　這種錯誤的自我價值感，來源於現實中家庭提供了太多的保護，沒能調動、激發他的自我價值實現。一份工作不光是掙錢的問題，而是不要習慣依賴他人，獲得一份來自自我的成就感。

　　四川警察學院心理學副教授陳華認為，這種犯罪跟心理不健康有很大關系。從心理學角度來說，他(肖健)應該有抑郁傾向。他的成長過程中沒有體會到過自豪感和價值感，因而缺乏自我認同。

　　『通過搶奪來獲得滿足感，本質上跟網癮患者通過網絡獲得成功感是一樣的。』陳教授認為，這種『為盜竊而盜竊，為搶劫而搶劫』的犯罪，追求的是一種獲得認可和對行為掌控的成就感。當事人在搶奪成功那一刻，得到『我可以』的自我認定。把對象選擇為單身女性，甚至還有一種男性特有的征服、滿足感在裡邊。

　　陳教授認為，這種錯誤的自我價值感，來源於現實中，家庭提供了太多的保護，沒能調動、激發他的自我價值實現。『一個不工作，靠家庭養活的人，他的內心始終有一種「嗟來之食」的感覺，無法給他帶來精神上的快樂——工作就是人和社會聯系的紐帶。如果失去了紐帶，他的自我價值也無法實現。這也是為什麼目前青少年自殺率居高不下的原因，因為覺得活著沒有意義。』陳華說，『一份工作不光是掙錢的問題，而是不要習慣依賴他人，獲得一份來自自我的成就感。』

　　『我剛剛從甘孜那邊回來，沿途我看到很多年輕人騎行川藏線。這其實就是「勇於挑戰，實現自我」的心理需求，跟錢沒關系。』陳華說，家長一定不要過度保護自己的孩子，剝奪了他們自我成長、自我挑戰的能力。

　　一個客觀的現實是，家長們的過度保護導致了『溫室一代』們的能力弱化。像肖健那樣欲望高於能力，工作『高不成低不就』的，該怎麼辦呢？陳華認為，首先是要將孩子從優越的家庭環境中剝離出來，從與其能力相當的工作做起。

　　她說，家長和孩子都要把欲望降低，最低要求就是自食其力。『你住不起大房子，租小房子總可以吧？你吹不起空調，吹電扇總可以吧。好手好腳，養活自己總不是什麼難事。並且，能力是在親自勞作和實踐中一步一步提高的。』(文中當事人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