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遞員只因“一句話”被暴打進重症監護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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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中國青年報 作者:張渺 編輯:包天墅 2017-09-20 07:04:56

內容提要:收件人的第一腳,踢在了快遞員李玉賀的肚子上。李玉賀站不穩當,從四樓的臺階,向着三樓半平臺處跌了下去。他伸手拽住了右邊的樓梯扶手,後腰不知在哪裏撞了一下,撞得生疼。

  收件人的第一腳,踢在了快遞員李玉賀的肚子上。

  李玉賀站不穩當,從四樓的臺階,向着三樓半平臺處跌了下去。他伸手拽住了右邊的樓梯扶手,後腰不知在哪裏撞了一下,撞得生疼。

  沒等他扶穩,收件人追了過來,站在高處的臺階上接連兩腳,踢中了李玉賀左側肩頸部,離後腦勺很近的位置。

  最後一腳踢在李玉賀的胸口,把他徹底踢蒙了。他開始胡亂揮拳,“不知道打中了對方哪裏”。

  “不要打了,快遞給你,我要走!”李玉賀覺得暈,在臺階上坐了下來。

  “你剛纔說話不是挺橫麼,咱們去樓下再去打。”對方過來拽他的胳膊。

  “我非常難受,你別動我。”李玉賀一邊掙扎一邊喊。他報了警。

  兩人最終都被帶到了北京市朝陽區高碑店派出所。坐在派出所裏,李玉賀覺得四肢乏力,渾身“使不上勁兒”。他開始抽搐。

  警察將他送到了民航總醫院,第二天,又轉診到北京市朝陽急診搶救中心。第一次查體時,他的體溫36.5攝氏度,每分鐘呼吸20次、脈搏75次,肌力爲0級。

  0級就是肌肉癱瘓,無法收縮。他進了重症監護病房,頸部以下只剩肩部三角肌能動。

  快遞員夾着包裹向四樓走。爬到三樓半的時候,他看到收件人已經站在了門口,問他:“你剛纔那句話什麼意思?我憑什麼等你?”

  李玉賀今年21歲,老家是山東菏澤濟源縣。兩個月前,他來到北京,應聘到申通快遞公司,成了一名快遞員。

  每天早上8點是廠區最熱鬧的時候。在通州的快遞包裹分揀中心,來自全國各地的包裹,搭乘着大車排着隊趕來。空曠的廠房迅速被這些包裹填滿,按照不同的區域分別放置,堆得像一座座小山。快遞員在這些包裹山中間穿行。

  用申通快遞北京一個分支的負責人王林的話說,北京的各個分公司,“生存是很艱難的”。在北京市區租個門店,一年的房租就要二三十萬元,幾乎是其他省份同樣大小門店的10倍價格。每個片區一般有六七十名員工,最少也要三四十名。

  李玉賀通常在8點半到達分揀中心,他所屬的十里堡片區在東五環附近。每一天,由他負責的包裹有150個左右。

  “小李業務不錯。”十里堡片區的負責人楊銘說,“他剛來兩個月,就已經有自己的固定客戶了,在公司里人緣也挺好的。”

  這個年輕人此前在農村種大蒜。經過老鄉的介紹,成爲“快遞小哥”的一員。他和其他“小哥”一樣,睡着宿舍裏上下鋪的鋼架牀,開着載滿包裹的電動車,在北京這座巨大的都市中穿行。他成爲電子商務網絡上不起眼卻又不可或缺的一個點,連接着賣家與買家。他們掌握用戶隱私,登門入戶。等待包裹上門的人,對他們感覺微妙。

  興隆家園是李玉賀負責的小區。9月9日下午3點左右,李玉賀帶着包裹,來到了小區一棟居民樓樓下,按響了門鈴。

  興隆家園小區緊挨着京通快速路,到了週末,這條路上時常堵成兩道車河。李玉賀要去的這座居民樓,是座老式的建築,沒有電梯,六層高,單元門口的鐵門緊鎖着。樓道有些狹窄,電錶箱上用記號筆雜七雜八地寫着小廣告。

  包裹裏裝着一雙童鞋。不到48個小時之前,這雙鞋從河南出發,裝袋掃描,搭上了飛往北京的飛機。9月9日早上6點14分左右,它抵達了申通公司十里堡分公司,8點半,它到了李玉賀手裏。按照快遞公司的規定,如果沒有意外情況,李玉賀必須在這一天,把包裹送到客戶手裏。

  門鈴響了又響,無人應答。

  李玉賀事後回憶,當時他給收件人打了電話。對方說,30分鐘後回來,讓他到時候再送。李玉賀決定,一邊等這人的電話,一邊先給其他人送包裹。大約40分鐘,他接到了那位客戶的電話。

  “我就在附近,你在樓下等我1分鐘。”他急忙在電話裏說,帶着包裹趕了回去。據李玉賀描述,他很快趕回剛纔那座樓樓下,但是客戶並沒有在樓下等着他。他再次按響門鈴,在樓門對講機裏忍不住抱怨起來:“你怎麼就不能等我1分鐘?”

  樓道的鐵門開了,快遞員夾着包裹向四樓走。爬到三樓半的時候,他看到收件人已經站在了門口。對方問:“你剛纔那句話什麼意思?我憑什麼等你?”

  真正的衝突,是在李玉賀要求對方出示證件之後。他提出要看證件才能簽收,但對方拒絕了。

  楊銘經理解釋,根據快遞公司最新的規定,這種情況下,“不能把包裹交給客戶”。

  李玉賀抱着包裹就要走,對方追過來,一拳打在了他的下巴上。

  “要求我們提供美國式的服務,但是快遞費是越南式的”

  躺在病房裏的李玉賀,鼻子裏插着管子,頸部墊着兩塊毛巾。回憶那個週六的下午時,他的嘴脣上,仍然留着那一拳打出來的傷口。

  在上海打工的父親老李坐火車趕到了北京。父子倆在重症監護室裏見了面,每天只有5分鐘的說話時間。

  “爸,我沒事,我讓人打了,我慢慢就會起來的。”父子倆一照面,李玉賀就安慰父親。

  “沒事,現在醫學發達,沒有什麼不能治的,咱們反正慢慢養吧。”老李也安慰兒子,“不能走路了,就躺着。”

  朝陽急診搶救中心骨三科給出的初步診斷結果是:“頭頸部軟組織損傷,疑似頸脊髓損傷,限於急診搶救中心的檢測條件,建議去上一級醫院進行進一步檢查。住院治療之後,患者肌力從0級逐步恢復到了4級。”

  4級,比當初令父子倆害怕的“0級”有了很大好轉。“現在感覺比剛開始進醫院的時候好多了,但是脖子還是有點疼,後腰部位有點疼。”李玉賀對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說。

  打人者被處以“行政拘留七日並處罰款二百元”的行政處罰,從9月10日至17日,在朝陽區拘留所執行。

  行政處罰決定書顯示,對方是安徽人,今年27歲,那個下午與21歲的山東人李玉賀“因瑣事”發生口角,“後將對方打傷”。

  律師陪着老李去了幾趟派出所,警察告訴他,要等法醫的鑑定結果出來,才能確定是否要批准逮捕。

  “打成這樣,說實話真不值。”另一位快遞員竇立國感慨,“其實就是人與人之間,因爲語氣的原因,引發了這麼一次衝突。”

  在申通公司王林女士的手機裏,存着好幾張快遞員被打之後的受案回執,案件都是9月發生的。“快遞員被打的事情真的很多。”她感慨。

  今年7月28日,湖南株洲中通快遞快遞員郭君良遲到5分鐘,被收件人用太陽傘柄毆打又踹倒在地,送到醫院時大小便失禁,四肢軟組織挫傷。

  8月15日,湖北武漢申通快遞員李師傅要求客戶寄件時實名登記,被一拳打碎了眼鏡,鏡片刮傷了眼角。

  9月11日,山東濰坊申通快遞員小張由於把包裹放進了快遞櫃,引起客戶不滿,被客戶舉着棍子追打,最終頭部受傷,縫了十幾針。

  “頂多被客戶罵幾句,投訴你,也就是這樣了。”竇立國說,“一般都是因爲,把快件丟了或者損壞了。現在國內快遞員不好乾啊,要求我們提供美國式的服務,但是快遞費是越南式的。”據他了解,美國的快遞員,週末是不送件的。

  王林把自己的日常工作比喻爲“破案”。她遇見過一些收件人,明明包裹已經送到對方家裏並由家人代收了,卻一口咬定沒有收到。還有些包裹,完完整整送到了,沒有破損,簽收了,但收件人一口咬定,裏面東西少了,讓快遞公司賠錢。

  “我還有好幾個‘案子’沒‘破’呢。”王女士飛快地說着,“警察執法都帶着執法記錄儀,我恨不得給我們的快遞員身上都帶上簽收記錄儀。”但她緊接着又說:“但這又有客戶要說隱私問題了。”

  硬幣的另一面是快遞員被投訴甚至違法的行爲。今年6月27日,北京市朝陽區管莊一位客戶在微博上爆料,由於包裹丟失,她投訴了申通快遞的一位快遞員,被對方報復。快遞員闖進她的家,用石塊擊打她的頭臉部。這位客戶最終起訴了快遞公司和快遞員,索賠72萬餘元。而引發這一切的那個丟失的包裹,價值188元。

  “投訴問題,是快遞行業的痛點了。”王女士說,“這是服務態度的反射,直指這個行業的服務水平低下。另外,這與公司管理的簡單粗暴也有關係。如果管理只是罰款,以罰代管,服務的質量就不會那麼好,最終成了一個惡性循環。”她說,公司一個月的罰款,“最瘋狂”的時候,甚至上百萬元。

  8月28日,朝陽區人民法院正式受理了那起快遞員入戶打人案。接受採訪時,申通快遞公司負責與媒體溝通的代表表示,申通公司“會承擔應該承擔的全部責任”。

  不到半個月,李玉賀被打的事情發生了,同一位代表再次面對媒體,這一回,代表的是追責的一方。

  雙方都氣鼓鼓的。快遞小哥報了警,客戶同樣拿起了手機,連着打出去三通電話,試圖投訴。

  面對着同事的手機鏡頭,李玉賀仔細回憶了一遍那天下午發生的一切。他記得自己一共捱了兩拳四腳。

  狹窄的樓道里,快遞小哥和客戶對峙着。李玉賀身高177釐米,身材瘦削,而對方比他壯。

  雙方都氣鼓鼓的。快遞小哥坐在臺階上,拿起手機報了警,客戶同樣拿起了手機,連着打出去三通電話,試圖投訴,但三個號碼都是錯誤的。

  根據李玉賀所述,客戶最終放下了手機,過來勒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朝着自己家門口拖。李玉賀開始掙扎,兩手揮舞,衝突進一步升了級。

  事發後收件人被拘留,期滿後,記者實地拜訪及打電話均無法與對方取得聯繫。李玉賀對衝突過程的描述,暫時未得到收件人的迴應。

  老李說,如果能見到打人者,他最想問的一句話是:“爲什麼下那麼狠的手?不就是一個快遞晚了幾分鐘嗎?”李玉賀是長子,他的弟弟還在上小學。

  李玉賀有個3歲的兒子,今年夏天又添了個女兒,現在才兩個多月。“要想辦法賺錢,家裏添人口了。”他對父親說。

  7月30日,李玉賀坐着火車離開老家,來到北京。他用微信通知了在上海打工的父親。老李給他回了電話。

  “北京車多、人多,我說你注意點。咱老百姓碰着人家豪車,咱得賠人家錢,碰着人,咱得給人家看病。咱又沒錢。”老李叮囑他。

  父子倆很少通電話,兩個月裏,也只用微信視頻聊了幾次。有幾回,天已經很晚了,老李下了班,估計兒子也該下班了,就發出了聊天請求。

  “還在派件兒呢。”鏡頭對面,兒子總是匆匆忙忙地說。

  老李也在北京幹過快遞,他記不清具體年份,只記得是“10來年前”。“同城速遞,在東城郵局那兒幹過。”那時候,每天早上天不亮,他就騎着車,從清河一直騎到鼓樓外大街東城郵局。從郵局一直到西郊機場,北三環的路上中國人民大學、北京師範大學幾所高校,“都是我的事”。他從早忙到晚,送完包裹,還要騎着自行車回到清河。一天算下來,能掙70多元。

  那時,網絡購物的熱潮剛剛興起,包裹還沒有現在這麼多,但老李忙起來依然會顧不上吃飯,常常隨便在路邊買個麪餅墊一口。

  他只幹了一個冬天,就離開了北京。去年,老家的大蒜賣得早了,只賣出三四萬元,他又跟着村裏的包工隊去上海賺錢。

  這位43歲的中年人過去沒想到,自己的兒子會來到他當初送快遞的城市,送起了快遞。

  李玉賀的微信朋友圈裏,最新的一條是8月22日發的:“晚上4點給我打電話,我是送快遞的不是‘三陪’,腦子有病吧。”配着三個大哭的表情。

  如今他躺在病牀上,一邊進行康復訓練,一邊承認,如果再讓他回到捱打的那一天,他肯定“不會那麼衝動了”。

  公司爲他墊付了醫藥費,幫他請了律師,打算向那位收件人索賠。

  他躺在醫院的時候,屬於他的第一筆快遞員工資剛剛下發:4000多元,遠遠不夠這次的醫藥費。

   原標題:一個快遞,一分鐘,一句話,一頓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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