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走到哪裡，都可以想辦法種點兒菜。”
以往，這句話總用來形容中國人的“種菜情結”，不管是在陽臺上，還是國外的洋房院子中，只要看到空地，家裡長輩都會想種點什麼。
當下語境中的種菜，已不是長輩的專屬，還成為城市年輕人中的熱潮。據電商平臺發布《2022陽臺種菜報告》顯示，今年一季度各類蔬菜種子銷量同比暴漲，購買人數連續三年增幅超100%，其中北京、上海、杭州成為購買種子人數最多的城市。
陽臺種菜，被視為一個新百億市場。而在種菜經濟之外，這種“都市農夫”的生活方式也正為城市帶來細微又不可忽略的變化。
孩子在社區花園嬉戲。受訪者供圖
“土地的力量太強大了”
提到種菜，家住在上海的吳悅最近積累了很多經驗。她平時喜歡囤貨，各類乾菜、菌類、速食食品“缺了就補”，疫情期間更是加足馬力。
但購物不便時，蔬菜就成了家裡的重點保護對象。為了“可持續發展”，吳悅開始研究種菜。第一次是在奶奶和媽媽的遠程指揮下種芹菜，芹菜葉子用來做蒸菜，芹菜莖部用來炒，芹菜根栽盆裡。
受訪者供圖
吳悅開玩笑，從來沒有這麼小心翼翼地處理過芹菜。澆水、曬太陽，一個多星期的時間，芹菜根又發了新芽。看著小菜芽慢慢長起來，吳悅忍不住感嘆“土地的力量太強大了”。
陽臺芹菜發芽了。受訪者供圖
社交平臺上，像吳悅這樣的種菜新手不在少數，他們爭相曬出自己的種植過程，交流種菜心得。而種菜老手們則向新手們分享種菜經驗——種啥菜最容易成功、配土怎麼配、施肥怎麼施等等。
突如其來的疫情，讓都市繁忙的生活慢下來，也讓許多人重拾這種自給自足的原始生活方式。
2020年初，來自深圳的插畫師echo還正癡迷於種各類漂亮的花，認為“種菜應該是長輩種的”。後來，因疫情在家裡隔離了兩個多月，日子過得無聊，她偶然把一塊番薯插在土裡，發現它很快就發出芽來。她又種了蒜頭、蔥和菠菜根，發覺相比種花，種菜“又快又能吃”。
echo種的菜。受訪者供圖
之後搬新家，她提前制定了在陽臺種蔬果的計劃。從澆水槍到地漏，到補光燈和雙面綠植牆，她跟老公籌劃了很久。家裡5.9平米的北陽臺被充分利用，如今結出了茄子、小番茄、檸檬、菠蘿、韭菜、小蔥、辣椒、薄荷等。
“陽臺種菜肯定做不到不用買菜的程度，但是那種安全感真的用錢買不來。”echo說。今年3月中下旬，深圳停止一切非必要流動活動。看著超市很多菜都賣完了，她卻完全不擔懮，“因為我種了很多植物，家裡有很多蔬菜，就是那種‘家裡有糧，心中不慌’。”
echo的陽臺。受訪者供圖
陽臺上的“桃花源”
種子播下去快的一兩天就能發芽，兩個月左右就能端上餐桌，有人戲謔，種菜的成就感 > 種花 >> 養娃。
除了菜本身的實用價值，種菜對人的撫慰作用也日漸被重視，有人稱其是“解救生活的良藥”。中國農業大學國家農業市場研究中心主任韓一軍曾解釋，城市農業、陽臺農業是緩解城裡人焦慮的極其重要的方式，陽臺種菜在某種程度上發揮著園藝療法不可替代的作用。
echo種的小番茄。受訪者供圖
echo就將種菜視作自己減壓的一種方式，小陽臺就是她的“桃花源”。
“去年我工作壓力非常大，有段時間一直要熬夜加班畫圖。一般這時候，我都會吃點甜食，就像別人逛街喝酒一樣，能得到片刻的舒緩。我喜歡喝奶茶，結果那段時間胖了十幾斤。”
後來她迷上了種蔬果，業餘時間忙著研究怎麼人工授粉、每個品種怎麼養，中間趟過很多“雷”，但她卻不覺得這個過程麻煩，反而享受其中。
echo種的蔬果。受訪者供圖
回想起來，echo已經很久不喝奶茶了，現在她覺得“摘點檸檬、薄荷泡水喝，比喝奶茶更舒服”。她說，自從種蔬果後，無論自己在工作中遇到什麼事，一回到家她就坐在陽臺發呆，看看這個發芽了，那個又長出多少片葉子了，僅是靜靜地坐在那兒看著它們就很治愈。
“我只是陪伴它們一起成長，給它們施施肥、補下光，適當澆水、修剪，它們就以一個非常好的狀態回饋我。整個種植過程沒有任何人跟你競爭攀比，這些植物是屬於你的，世界紛紛擾擾都跟你沒有關系。”她感慨。
echo養的鳥兒。受訪者供圖
深圳疫情期間，echo把種植的過程分享到網上，很多網友被她帶“入坑”。有位抗疫一線的醫生跟她說，每天工作壓力很大，最解壓的事情就是看她的帖子。很多網友在評論區追更，比echo更關心長出的茄子怎麼吃。
實際上，echo帶“入坑”的第一個人是她老公。echo說，他是寫代碼的，以前總覺得生活就是上班、下班，回家玩玩游戲、看看劇。現在他很喜歡待在陽臺上看綠植，還自己設計了一套綠植牆和魚缸共用的水循環系統。
echo陽臺的水循環系統。受訪者供圖
“有天早上，太陽微微昇起，他托著下巴聞著花香，突然冒出一句，‘難怪滅霸拼了命也要過田園生活’。”
echo說，很多人把“田園夢”放到了退休後，其實現在開始也不晚。“有些人認為，有錢又有閑的人纔有空去種植，其實不是的。澆花每天花個十幾分鍾就可以了，我也會省下買奶茶的錢去買一盆植物，沒有大家想象中那麼難，種植物是一個很享受的過程。”
echo在陽臺上。受訪者供圖
重新思考人與自然的關系
陽臺種菜熱潮，並非最近纔興起。2008年，英國曾發起一場“自己種菜”的運動，幫助沒有任何務農經驗的都市人學習如何把陽臺變成豐產的菜園。
日本種菜達人藤田智專門寫了本書《在陽臺上種菜》，曾帶起一大批“陽臺種菜族”。
2020年，歐洲也掀起一股“陽臺種菜潮”。英國皇家園藝學會總乾事蘇·比格斯認為，園藝和回歸自然對人們的健康大有裨益，尤其是精神健康。
同濟大學建築與城市規劃學院副教授、上海四葉草堂聯合創始人劉悅來也贊同。2020年初，他和團隊發起一個SEEDING行動，倡導鄰裡守望互助，通過無接觸的方式進行種子和綠植的互助培育分享，以此來重新思考自然，思考生活，重建疫情中受損的人與人之間的信任。
社區花園。受訪者供圖
劉悅來分享，活動中有位“超級行動者”——退休阿姨張永梅，她把自家小院打造成分享花園，也帶動小區環境越來越好。最近上海疫情期間，她也不忘分享綠植。在做核酸檢測的間隙，她把消過毒的種子或菜苗掛在門口，路過的群友可以自取。在疫情氛圍下，她家的小院成了一道別樣的風景。
劉悅來長期從事社區花園相關工作，研究城市土地的生產力以及人的自主生產力。通俗來說，就是動員、組織社區居民一起種東西，利用社區的邊角隙地，不花錢，或者花一點點錢改善環境。
社區花園。受訪者供圖
與傳統的以政府部門或專業主導的綠地景觀不同，社區花園旨在讓城市居民參與到種植中，因此有學者認為，社區花園看起來是營造一個花園，實際上是在營造一個社會的公共空間。在城市空間逐漸碎片化、原子化的今天，讓社會網絡以及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變得更加緊密。
“從現代社會的發展角度來講，社會分工越來越精細，人們的日常生活往往遭到系統化碾壓。”劉悅來表示，現在很多國家的一些年輕人開始嘗試降低自己對於物質的依賴，進入低消費狀態，尋找在生產當中的發言權，比如自己留種子、堆肥、種東西等等。
社區花園。受訪者供圖
在他看來，這是一個很有影響力的實踐，也是一個很有標志性的反思思潮，而這種思潮也與他們的社區花園以及由此引發的參與式社區規劃行動相互呼應。
“我們現在也在探討未來城市、未來社區，那麼我們未來的家園人和自然反差能不能不這麼大，能不能更加有包容性並真正形成有韌性的生命共同體？陸家嘴不一定就是摩天大樓。”
劉悅來認為，回歸日常生活，並讓其更加有主動性——其實陽臺種菜、社區花園都是在做這樣的實驗，我們也是這個實驗的一部分。(應受訪者要求，部分人名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