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日本首相高市早苗在臺灣問題上發表突破底線的挑釁性言論,公然挑戰一個中國原則,甚至暗示日本要軍事介入臺海問題。這是1945年戰敗以後,日本領導人首次對華發出武力威脅,震驚國際社會。
高市的言論絕非孤立的『失言』事件,而是日本政治光譜加速右移的必然結果。相關言行,深刻地揭示了戰後長期被壓抑的右翼保守『基因』正在被重新激活,並與國力衰退背景下的民粹主義情緒相結合,共同推動日本政治生態發生結構性質變。
右翼『基因』的政治顯性化
高市早苗的強硬右翼姿態,受到她所忠實繼承和極力推進的日本國粹主義意識形態的驅動。這股思潮源於戰前的『皇國史觀』,以否定近代以來日本對外發動戰爭的侵略性質,拒絕接受東京審判結果為基本認知前提,在政治思想層面主張擺脫反省侵略歷史的『自虐史觀』,恢復大和民族的『自豪與尊嚴』,重新找回日本的強國榮光。在政策路線層面,則以『擺脫戰後體制』為核心,以推動修憲、實現國家『正常化』為目標。這股政治思潮在戰後的日本始終存在,只不過在以『重經濟、輕武裝』的『吉田主義』佔據主流的冷戰時期,右翼思潮只能居於政壇的邊緣角落。
上世紀80、90年代,日本經濟盛極一時,疊加冷戰的終結,日本不再滿足於『經濟巨人、政治侏儒』的國際角色,開始謀求政治大國地位。日本政壇『55年體制』下『保革對立』格局走向瓦解,開啟了日本政治的右傾化進程。進入21世紀,經歷了小泉純一郎和安倍晉三兩個長期政權,一股國家主義和民族主義色彩更濃的新保守主義思潮佔據政壇主流。安倍晉三的核心政治遺產,就是將右翼思潮徹底拉到了政治舞臺的中央。
高市早苗的政治光譜與安倍高度重合,甚至更為『純粹』。她是安倍思想的忠實『迷妹』,也是其理念路線的堅定執行者。三個標簽,構成了高市的政治底色。
——歷史修正主義者。高市是右翼團體『日本會議』的核心成員,該組織是日本最大的右翼保守派政策團體。她從不諱言自己對參拜靖國神社的執念,並對『慰安婦』等歷史問題的存在,持明確的抗拒姿態。
——修憲『急先鋒』。高市對修改『和平憲法』第九條的『渴望』,已經超過安倍的現實主義路徑。她主張的不僅是日本自衛隊入憲,而是更徹底地恢復『交戰權』和『國防軍』,實現日本的所謂完全『正常化』。
——對華強硬『鷹派』。在安倍提出的『自由開放的印太』(FOIP)框架下,高市將其演繹得更具對抗性。她所主導的《經濟安全保障推進法》,其核心就是要在高科技、供應鏈等領域與中國『脫鉤斷鏈』,聯合美國及其盟友構建『對華包圍網』。
高市在臺灣問題上的挑釁,是其右翼意識形態的必然延伸。對日本右翼而言,臺灣問題從來不是單純的外交議題,而是承載其意識形態、地緣戰略乃至歷史情感的復合體。日本右翼勢力普遍認同『臺灣有事即日本有事』,其渲染臺灣海峽是日本的『海上生命線』,一旦兩岸統一,日本的海上通道將被『扼住咽喉』。他們將臺灣視為對抗中國的最前線。『協防臺灣』被包裝成『保衛民主』的意識形態之戰。更隱秘的背景是,日本右翼對『苦心經營』半個世紀的前殖民地臺灣懷有特殊的歷史情結。
因此,高市早苗的言論,是這股右翼基因在現實政治中的顯性表達。她通過在臺灣問題上采取最強硬的姿態,一方面是宣示自己是安倍之後最堅定的保守領袖,向黨內保守派和右翼支持者發出政治動員,另一方面,也是在試探和衝擊日本戰後的政治紅線,為其最終挑戰修憲目標積累政治動能。
政治光譜的結構性右移
如果說高市進一步激活了右翼『基因』,那麼日本整體政治生態的右傾,則為這種『基因』的茁壯成長提供了前所未有的肥沃土壤。從高市的挑釁可以看出,日本政治的認知和敘事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首先,外部威脅感知壓倒了和平主義共識。這是日本政治右轉最強大的外部推力。長達三十年的經濟停滯,疊加中國崛起帶來的力量對比變化以及烏克蘭危機的衝擊,在日本國內催生了深刻的安全焦慮。這種焦慮情緒,使得『和平主義』和『專守防衛』的傳統理念逐漸失去認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新現實主義』,即認為日本必須依靠強大的軍事力量纔能自保。2022年底,岸田文雄政府通過的『安保三文件』,明確寫入日本將擁有『反擊能力』,並將防衛預算提昇至GDP的2%,這標志著日本戰後安保政策的根本性轉向。
其次,自民黨內政治光譜和權力重心的右移。21世紀以來,源於安倍外祖父岸信介的『清和會』(安倍派)首相輩出,而以『宏池會』為代表的傳統『鴿派』勢力日漸式微,右翼保守勢力佔據了黨內主導權。這導致了一種『劣幣驅逐良幣』的政治氛圍。在自民黨內部,對華強硬、主張擴軍修憲的『鷹派』立場,成為了獲取黨內支持和政治昇遷的『政治正確』,政客們爭相展現作為『愛國者』的果敢強硬姿態。高市早苗的出格言論,正是在這種『鷹派競賽』中脫穎而出的策略。
第三,在野黨的集體失語與制衡失效。日本政治右傾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缺乏一個強大的、持不同政見的在野黨。曇花一現的民主黨政權倒臺後,在野勢力陷入長期分裂和羸弱的狀態。立憲民主黨、國民民主黨等主要在野黨,或是在安保議題上與自民黨趨同,或是根本無法提出有競爭力的替代方案。而公明黨退出執政聯盟,更使自民黨的激進右傾路線失去了『剎車片』。自民黨內右翼派系和右翼民粹日本維新會的結合,誕生了戰後最右政權,使高市的政治『暴走』可以暢通無阻。
民粹主義躁動及其政治動員
如果說右翼基因是種子,政治生態右傾是土壤,那麼民粹主義躁動就是助其『野蠻生長』的催化劑。高市的挑釁言論,精准地利用和反哺了正在日本社會蔓延的民粹主義情緒。
這種民粹躁動是『網絡右翼』與排外情緒的共振。隨著右傾思潮的蔓延,日本社會內部長期存在的以『反中』『嫌韓』為特征的排外性民族主義情緒,通過網絡被急劇放大。這群被稱為『網絡右翼』的群體在現實中未必是主流,但在網絡空間中聲量巨大。高市為代表的新一代右翼政客極為擅長使用民粹主義的動員策略。他們使用極具煽動性的『非黑即白』的話術,繞過傳統媒體,直接與這部分受眾對話。他們將復雜的臺灣問題,渲染為『臺灣有事就是日本有事』的危機敘事。他們將中國的正常發展和維權行動,一概定性為『霸權擴張』和『安全威脅』。他們將對華強硬包裝為『愛國』,將任何不同意見打上『賣國』的標簽。高市在臺灣問題上的出格言論,正是為了迎合和鞏固這部分民粹主義基本盤,將其轉化為自己長期執政的政治資本。
日本的民粹主義,還體現在一種對國家『衰落』的普遍焦慮上。日本民眾尤其是年輕一代,對國家經濟長期停滯、國際地位相對下降、未來缺乏希望的現狀普遍不滿。右翼民粹主義者巧妙地將這種內部的不滿和焦慮,引導向外部的『敵人』——中國。他們構建的敘事是,日本的困境不是源於內部的結構性問題,而是源於中國的『不公平競爭』和『霸權擠壓』。因此,解決問題的方案不是痛苦的內部改革,而是要對中國『敢說敢做』,重塑『強大日本』。
這種民粹主義躁動正在綁架日本的現實決策。當『反華』『嫌中』成為一種社會『政治正確』,當對外示強表態成為政客的流量密碼,日本政府的對華政策空間已經被急劇壓縮。林芳正等自民黨內傳統『鴿派』和商界大佬忌憚於『親華』標簽,紛紛噤聲,而像高市這樣訴諸愛國情緒、煽動對外示強的民粹政客的鼓噪,則甚囂塵上。她的挑釁本質上是一種政治動員,目的是通過激化矛盾來凝聚國內危機共識,穩固自身執政地位,至於這是否會將日本拖入一場代價高昂的長期對抗,他們也許根本就沒有認真考慮過。
高市早苗在臺灣問題上的挑釁,是日本政治深層病灶的一次集中發作。歷史不會簡單地重復,但總是驚人的相似。右翼思潮蔓延、政治生態右傾與民粹主義的危險共振,將日本再次推到了一個歷史的十字路口。只是對於走在漫長國力下坡路上的日本而言,右翼的這次『激情崛起』更像是一次『回光返照』,無法扭轉歷史大勢,只會加速日本的衰落進程。
(作者項昊宇系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亞太研究所特聘研究員,本文僅代表作者觀點,供讀者參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