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官犯法的羣體中,胡京京官並不算大,挪用公款的數額也不算最多。他對人心靈的震撼:來自兩年多的逃亡生涯,兩年多的心理重負,怎樣剝蝕了人的尊嚴,摧毀了人的精神。胡京京爲一切受到查處和還逍遙法外的貪官放大了這樣的事實:一旦觸犯法律,真正的惶恐並不來自鐐銬的冰冷和法場的槍聲,而是來自自己內心深處的刑罰,它足以讓人變態、減壽,終身揹負着恐懼的十字架。
6月6日,京城各媒體紛紛刊載了這樣一條消息:昨天(5日)上午,一個涉嫌挪用公款165萬元,潛逃兩年多的原副局級幹部到海淀區檢察院自首。其中《檢察日報》的消息這樣寫道:“這個自首者名叫胡京京,49歲,中國有色金屬報原副社長兼總編輯。”
與各報刊出消息的同時,還有多個版本的傳言:有的說胡某自首時實際上已無家可歸。前妻幾年前與他離婚,“情婦”見他病得不中用,在他自首的頭天晚上用車把他放到其姐姐家門口後去向不明。有的說胡某在逃的兩年多已被巨大的精神壓力摧垮,40多歲就得了腦血栓,自首時外表比實際年齡老了十幾歲……
胡京京究竟是怎樣從一個地位也算顯赫的報社總編輯,跌落到今天的地步?兩年的在逃生涯,是怎樣生吞活剝了一個人十幾年的光陰?貪心、物慾帶給人怎樣的告誡和警醒?
記者北上看守所病房、回訪胡京京工作過的報社進行了深入瞭解。
自首後沒進看守所 直接進醫院
接待胡京京自首的檢察官在回憶現場的情景時說:第一眼看見他時真不相信這個人只有40多歲。胡京京是在他的兩個姐姐陪同下來到檢察院的,他身體虛胖,頭髮零亂,拄着拐,揹着氧氣袋,走路還氣喘吁吁。問他問題時,胡表情麻木、思維遲鈍、說話含混不清,完全是一副腦血栓後遺症的樣子,看着也挺可憐的。跟着的家人幫他提着行李、坐便馬桶。考慮胡當時的身體狀況,辦完自首手續後他被直接送到了海淀看守所在山北醫院的病房。
在去醫院採訪的路上檢察官還介紹說:其實像胡這樣的情況完全可以保外就醫,但是我們瞭解到,胡京京實際上已經無家可歸。案發後,胡京京已被原單位“雙開”,前妻幾年前就和他離了婚,兒子和房子都給了他前妻,和他同居過的情婦告訴他“去南京了”去向不明。胡的幾個姐姐都已六七十歲,表示沒有條件接納這個弟弟。原來那麼風光的一個人,落到現在重病纏身、孤家寡人的地步怪誰呢?胡京京的這面鏡子,真值得我們的領導幹部好好照照自己。
任職19天挪用公款100萬 累計挪用公款165萬炒股
對胡京京涉嫌經濟犯罪的事實,目前檢察機關掌握的情況是這樣的:胡京京1952年生人,大學文化,1977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曾任中國化工報社通訊部、記者部、經濟科技部主任及副總編輯等職,1997年4月調任中國有色金屬報副社長兼總編輯。
胡京京1997年4月15日到任後,很快了解到報社的流動資金情況,隨即找到報社其他負責人提出:報社存有的資金可以借出去,收取利息使資金增值。在報社並沒有對他的“建議”作出決定的情況下, 5月4日(到任後19天),胡京京採取偷蓋外單位公章冒充他人簽字的手段,僞造出一份某公司向有色金屬報社借款100萬元,年利率20%的協議書,指示報社會計開出一張100萬元的空白支票。胡拿到支票後填上收款單位和帳號,立刻於次日轉入一家證券營業部的個人股票帳戶上用於個人炒股。
1997年5月29日和10月上旬,胡京京又以僞造借款協議的同樣手段,分別向有色金屬報社借款50萬元和15萬元,這些錢也都被胡京京挪作個人炒股或其他。
當借款到期後,報社多次催其還本付息,胡京京一直以種種藉口拖延不還。1998年7月19日(100萬元借款按協議已超期兩個半月,50萬元借款已超期近一年),胡又交給報社一份僞造的延期借款協議,將借款期限延至到1998年底。
1998年9月8日,上級黨組在有色金屬報社全體職工大會上,宣佈免去胡京京有色金屬報社副社長兼總編輯職務的決定,責成局監察室對胡京京善自拆借資金的問題進行調查,並責成胡京京立刻還款。胡從9月10日至16日分5次從個人炒股的證券所取走全部資金188萬餘元,其中歸還有色金屬報社126萬元,在還欠本金39萬元沒有歸還的情況下,便不到報社上班,此後兩年多一直去向不明。
1998年11月,海淀區人民檢察院接到中國有色金屬報社的舉報材料後,一直將胡京京作爲網上追捕的在逃犯通緝。
胡京京自首時當場退還現金10萬元,目前還欠有色金屬報社29萬元本金。
現場採訪胡京京 告誡官員“別拿錢”
胡京京住院的病房緊巴巴地放着三張病牀,和他住在同一屋的是兩個腳上帶着腳鐐的犯人。當我們走到病房門口時記者注意到:聽到有生人聲,頭朝裏躺着的胡京京“呼”的擡起身向外張望了一下,瞬間從亮到暗的目光,告訴我們他一定在等誰來看他,可是沒有。
仔細端詳眼前這位也曾有臉有面的報社總編輯,給人心靈最大的震撼還不是他的老態、病態,而是一個人沒有了尊嚴、失去了精神支柱的“坍塌感”。只見他穿着一身灰乎乎的針織大背心、大短褲,光着腿腳蜷躺在病牀上,左手戴着手銬,右手扎着點滴,頭髮蓬亂、面色浮腫。見到來了女記者也沒有任何的掩飾和不好意思。
“我們想和你談談方便嗎?”記者問。“方便。”聲音低啞,像是從地縫裏發出來的。
“你怎麼會病成這個樣子的?”記者問。“我着急呀!”胡答。“爲什麼事着急呢?”“錢被騙了還不着急?”胡京京在接受採訪中,一直說他挪用有色金屬報的錢是被一個香港人騙走了。說這個香港人許諾按20%的利息半年後還他,絕口沒有提他挪用公款炒股的事。
記者問:“你借給香港人的錢是想給單位謀利還是想自己得利?”“單位――”胡說這話時聲音很低啞也很生硬。“既然是給單位謀利,你爲什麼還要向檢察院自首呢?”“我給國家造成損失了我還不自首?我給國家造成損失了……”胡那像從地縫裏發出的聲音,讓人聽了有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從報社走了這幾年你在哪兒?”“我沒跑,我就是病了,說不了話,走不了路――”胡說每一句話的時候都像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可是我們聽着還是含糊不清。“你沒有和家裏人、報社聯繫過嗎?”“我說不了話,走不了路,我怎麼聯繫?”說着他無緣無故的自己“咯咯咯”的笑了起來。同病房的犯人說:他平時也是說樂樂一會兒,說哭哭一會兒。記者卻明顯感覺,這是人在被一種強大的心理壓力所折磨時的表象。
按照胡京京顛三倒四的說法,他下落不明的原因,是錢被騙後急成了腦血栓,說不了話、走不了路,一直被一個“特護”照顧,住在機場附近。自首的頭一天晚上,是那個“特護”找車把他送到了他姐姐的家門口。
記者問:“你記得你住的地方嗎?”他答:“記不得了。”接問:“你都記得什麼呢?”答:“我就記得吃飯――喝水。”記者想啓發他回憶一下過去美好的時光問他:“你上過大學嗎?”他答:“上過。”“什麼學校?”“我也不知道。”
談話在繼續:“你覺得你有罪嗎?”“有罪。”“知道犯了什麼罪嗎?”“挪用公款。”“現在你後悔嗎?”“後悔也晚了。”“你怎麼想這件事呢?”“沒法想,頭暈。”同來的記者問:“自首這幾天你心裏壓力大嗎?”他答:“大!銬着銬子還不大?我也就這麼着了,愛判我多少年――就判我多少年,槍斃也行――”我們勸他:“你也別太悲觀了?”胡京京突然顯得異常激動,腿腳亂蹬了一下上半身“嚯”的擡起嚷道:“戴着銬子還不悲觀?!”等胡京京平靜了一會後,我問他:“你想不想通過你自己的事告訴別人點什麼教訓呢?”他想也沒想脫口叫道:“別拿錢!”
“xxx要來見你,你見她嗎?”一同來的人提到了胡京京情婦的名子。胡立刻又急又肯定地說:“見。”來人問:“xxx對你還好嗎?”胡的情緒立刻有些黯然:“不如以前了。”問:“那你爲什麼還處處護着她呢?”胡遲疑了一下說:“就因爲有感情……”
記者接問:“你現在最想誰呢?”胡的語調更低了:“我兒子……”“你幾年沒見過你兒子了?”“四五年了。”“假如檢察院放你出去保外就醫,你去哪兒呢?”“我去我兒子那兒。”“你想你兒子和他媽媽還會接受你嗎?”“他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胡京京的話像是說給記者聽又像說給他也懷疑的事實聽。
由於不知胡京京真是被腦血栓後遺症搞糊塗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他講的很多話與檢察機關掌握的情況並不一樣,問到一些敏感話題時,他就以“我不知道”、“記不起來了”迴避。但是有一句話我相信他真是從心底裏說出來的,那就是他在採訪中重複兩遍的:“告訴當官的別拿錢,別拿錢!”這恐怕是胡京京用他徹心徹肺的悔恨悟出的一句話。
胡京京曾是“偶像”人物 找了情婦後“腦注水”
爲了讓人們更深刻地瞭解,一個副局級的報社總編輯是如何走上犯罪道路的溝溝坎坎,記者追蹤採訪了胡京京曾工作過十幾年的中國化工報員工。一位和他接觸多年的該報記者這樣評價他:
胡京京人很聰明,爲人處事屬於那種上下左右逢源的人,學什麼一點就通。無線電玩得特好,單位剛上電腦,他又馬上成了專家。從普通記者到部主任、副總編輯,仕途也是一路順暢。當年報社一些同事都很崇拜他,他自己也目空一切、非常高傲。當年他是作爲化工報非常有培養前途的幹部,被上級單位推薦到有色金屬報任副社長兼總編輯的。
這位記者還介紹說:胡京京出事後,報社的同事分析認爲,他是從偷偷找了個“小蜜”開始“腦注水”的。胡京京和他的前妻,原來是報社的恩愛模範。但是後來胡京京感情上發生變化後,兩人離了婚。靠工資養“情婦”的胡京京可能經濟上開始“抹不平”,於是把眼睛瞄向了公款。在化工報時,他雖是領導但還沒有實權,到了有色金屬報後有了實權,挪用公款也就是早晚的事了。
又一個黨政幹部走上犯罪道路的足跡被清晰地描繪出來了,細心觀察我們會發現,這些貪官走上犯罪道路的關鍵點如此的重合、如此的相像。駕車行駛在公路上的人,都會經常看到“前方事故多發地”的警示牌,人生中,每一個黨員幹部是不是也應該給自己的思想中多樹幾塊這樣的警示牌呢?胡京京就倒在那裏,他其實也是一塊警示牌。這正是我們追訪這個“熱案”的目的所在。 (李罡 李繼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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