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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口7姐妹的遭遇令人同情。因爲個別領導的失職要承擔700餘萬元的賠償責任,對於一個企業,也確實有點難度。常理上說:700萬元換不回7姐妹的清白之身,換不回53天磨難給她們的人生、家庭帶來的永久創傷。那麼誰是這出悲劇的始作俑者?是什麼原因讓這麼多人落入了一個大圈套?信任的常青樹爲何也會掛上欺騙的苦果?這不正是我們應該從7姐妹的悲劇中反思的嗎?
■應聘出國去做按摩師結果被騙淪爲賣淫女
■7姐妹噩夢驚魂阿聯酋53天,催人淚下
■回國後悲情維權向勞務公司索賠750萬元
6月22日,備受社會關注的張家口7姐妹訴該市對外勞務工程總公司合同違約一案,在張家口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雖然有記者得到信息後趕去參加庭審,7姐妹也明確表示願意讓記者參加,但是最終法院還是以該案不宜公開審理爲由,委婉拒絕了記者的到庭。
據瞭解,7姐妹自從去年1月31日被中國駐迪拜領事館解救回國,至今有家難回,一直租住在一起。她們四處求救、鐵心維權,焦點訪談、湖南衛視、中法網等都先後給她們以聲援。在社會各界的關注下,今年2月27日,當地法院終於受理了該案。7姐妹的訴訟請求是:判令給她們造成終生創痛的勞務公司支付每人勞務管理費、風險金及利息、出國期間的工資、誤工費、出國的培訓費等7萬餘元,及精神損失費100萬元,7人合計753萬餘元。那麼7姐妹是怎樣誤入了淫窟,是什麼原因又讓她們把自己受辱的經歷公之於衆,7姐妹的訴求能夠得到法律的支持嗎?6月27日本報記者赴張家口進行了詳細採訪。
■隨阿青上樓的一刻
記者突然感到莫名的心酸
經過5個多小時的長途車顛簸,記者中午在張家口市思揚律師事務所見到了7姐妹中的四位。四姐妹沒有記者想象中的低沉和難爲情,她們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堅強的微笑和執着的眼神。四個人看上去年齡在三十歲到四十歲之間,大家姐妹相稱非常親熱,爲了給記者去取一份材料,她們爭着自己去跑路,讓其他姐妹少受累。小小的細節,讓記者強烈地感受到她們身上有一種相互支撐的集體力量。
簡單坐了一下,我們決定找個地方邊吃午飯邊開始採訪。四姐妹中的阿青帶路,我們來到一家餐館。上樓梯時阿青在前,我們在後。穿一件黑色緊身衣的阿青,是四姐妹中身材最小最瘦的一個,她長着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剛纔和姐妹們談話時,記者注意到,這個說話不多的女子眼睛裏總是不時有淚光閃動,她那黑而大的眼睛裏,有一種深深的哀怨和委屈在訴說着兩年多來她曾遭受過的磨難。現在隨阿青上樓,看着她瘦削的背影,記者忽然心裏涌起一股莫名的心酸。想到這樣一個弱小無助的姐妹,曾經在遙遠的異國他鄉被人蹂躪,當時該是多麼的可憐。今天,還是這個弱小的身軀,頂着別人難以想象的壓力,四處奔走,無遮無攔地上焦點訪談、上湖南衛視,去將自己受辱的經歷告訴別人,希望能爲自己討回一點說法。這又該需要怎樣的勇氣和決心?
■媽媽走的那天
女兒對着鏡子哭了很久
談話從兩年前的那個盛夏開始。1999年六七月份,張家口市素不相識的十幾位姐妹,從不同渠道看到了同一個招工簡章:“招收赴阿拉伯聯合酋長國女性中醫按摩師8名,合同2至3年,工作時間每週6天或者5天半,月基本工資650美元,小費自行支配。外方負責往返機票、食宿、醫療人身保險。收費總共42000元。”張貼這份招工簡章的是張家口市外貿局下屬的勞務公司。
市屬企業的金字招牌,每月幾百美元的工資收入,讓這些年輕的母親們動了心。她們經過多方打聽得知:張家口勞務公司經天津西格瑪國際貿易有限公司介紹,與阿聯酋中國光輝中醫醫療保健中心簽訂了合作派遣勞務的合同。派遣出去的勞務人員只從事醫療保健服務,不涉及任何色情內容。7姐妹經與家人商量後報了名,並經過面試合格被錄取。當時7姐妹中有的是下崗女工,有的自己開着美容店,還有的有工作,孩子有的在上小學有的在上中學。她們的共同想法是自己出去辛苦兩年掙些錢供孩子上大學,讓家人生活得更好一些。阿青和姐姐一同報了名,又一同被錄取。
隨後7姐妹與張家口勞務公司簽訂了出國勞務合同,每人交納了合同規定的管理費、培訓費、風險抵押金等48000元。在張家口這個生活水平並不太高的城市,這些錢是姐妹們有的抵押了未到期的存摺,有的向父母親友拆借才湊齊的。臨走時姐妹們大包小包帶上了三年要用的洗衣粉、衛生巾等個人用品,她們想到了國外能省一點是一點,掙的錢要多留給孩子上學用。
1999年12月8日,7姐妹在家人親友的依依不捨中,滿懷希望地登上了首都機場飛往阿聯酋的航班。
“回來後我女兒告訴我:媽媽,你走了以後我對着鏡子哭了好久,到了學校以後眼淚也一直往外流。我知道媽媽會出事……”阿青的姐姐哽咽着說到這裏,飯桌上已經是一片低泣聲。記者的眼睛也模糊得看不清本上的字跡。
■“飛籤”之後
第一個姐妹被強暴
沉默了好一會兒,姐妹們纔開始繼續講述她們的遭遇:到了阿聯酋正是深夜。一下飛機,來接站的人就收走了姐妹們的護照、簽證。她們被一個據說是光輝保健中心經理的中國人拉到一個非常偏僻的小宅院裏。這個叫汪欣的經理告訴她們:現在正是阿拉伯人的齋月,男女不能見面,按摩中心的生意要到一個月以後才能做。說完汪欣離去。姐妹們這才發現,她們進來的房子裏外都上了鎖,一個叫阿強的看守在門外來回巡視。
此後的38天,7姐妹就被鎖在這處宅院裏。一天兩天,後來是幾天,一個叫邁克的生人給她們送一點煮土豆或糙米飯。幾個人餓得連站起身的勁都沒有,只能整天躺在牀上。就是這樣她們還在天真地想,等到有了活兒幹就好了,現在不給吃就不給吃,給老闆省些錢。
此間,那個叫汪欣的老闆來過一次,他告訴7姐妹:你們國內給你們辦的出國簽證是短籤,只能在這裏呆一個月,你們要想留下來就必須辦理“飛籤”(飛出阿聯酋國界更改簽證日期後再飛回來)。辦理“飛籤”需要錢買機票,誰有錢誰辦,沒有錢只能“黑”在這裏。這種“黑戶”實際上就是非法入境,若是被當地的警察發現就要被遣送回國,不但做工掙錢的夢想泡了湯,連出國交的幾萬元費用也難以要回,這些錢多半都是姐妹們借的,她們慌得抱頭哭作一團。籤合同時自己明明辦的是2至3年的長期簽證,怎麼突然變成了短期簽證呢?因爲是出國臨上飛機前纔拿到的護照和簽證,姐妹們又不懂英文,她們並不知道,勞務公司當時發給姐妹們的是期限只有兩個月的旅遊簽證,簽證上明確寫着:持此簽證不得從事任何有償或無償勞務。
2000年1月4日,已經到了“飛籤”的最後期限。身上連一分錢都沒有的 7姐妹,只能哀求看守找來汪欣跪下求他借一點錢幫助姐妹們“飛籤”,並許諾掙到錢後加倍還他。1月5日,7姐妹終於登上了去伊朗的飛機,做了一次“飛籤”。 “飛籤”回來後她們又被關進了那座小宅院。出國時欠了一身債的 7姐妹,這回又欠下了汪老闆的機票錢。看到姐妹們的命運在自己的手裏越攥越緊,姓汪的經理開始亮出他的真正目的了。
7姐妹“飛籤”回來沒有幾天,汪老闆領來一個男人。他對其中的一個姐妹說:你去給他做按摩。這個姐妹跟着來人去了另一個房間。“回來後就哇哇大哭,問什麼也不說。”阿青的姐姐講到這裏又已經泣不成聲。就在7姐妹被囚禁的房子隔壁,就在看守的眼皮底下,7姐妹中的一個被強暴了。
■大海、沙漠,誰不幹就是死
被強姦的姐妹哭個不停,屈辱的眼淚打碎了姐妹們心裏的最後一點希望,她們知道自己被騙了。此時的姐妹們逃逃不掉,與家裏聯繫又沒辦法聯繫,驚嚇、惶恐、飢餓、病痛,7姐妹圍坐在遙遠的異國他鄉眼淚哭幹了,但沒有人聽見,人已經奄奄一息,但沒有人知道。
姐妹們告訴記者:1月12日,姓汪的老闆又威逼7姐妹簽下了與光輝中醫醫療保健中心解除境內聘用合約的聲明,寫下了“之後發生任何事故與此公司無關”的字據。
四天後,她們被分三批送到了阿聯酋的另一座城市迪拜的一家“按摩中心”。“按摩中心”的老闆是一個上海女人,她明確告訴7姐妹,這裏的“工作”就是賣淫。當晚老闆親自帶領7姐妹手拿避孕套出去“釣客”。7姐妹堅決不從,她們一面抗爭一面尋找機會向國內的公司求救。“按摩中心”裏其他“小姐”的手機,街上拿手機的中國人,都成了7姐妹偷偷追尋的對象。她們把手裏僅有的從國內帶來的剪紙、鑰匙鏈等小物件送給人家,然後借人家的手機用一下。
1月19日早晨,在6姐妹還沒有“釣到客”之前,她們中的一人在其他姐妹的掩護下,終於用借到的手機偷偷接通了張家口勞務公司的電話。她在電話裏哭訴了姐妹們來阿聯酋後的遭遇,讓公司快點派人來接姐妹們回去。勞務公司的經理在電話裏說:你們先別驚動他們,和他們周旋,國內馬上會派人接你們回來。
國內的電話讓7姐妹看到了一線希望,但是還沒等她們愁苦的臉上閃出一點笑容,兩個打手就衝進了姐妹們的房間氣沖沖地問:“誰給國內打的電話?誰說我們逼良爲娼了?大海、沙漠,誰要是再鬧就是死路一條!”
看7姐妹不從“釣客”,老闆娘和打手們不再逼姐妹們出去,而是打電話聯繫“交易”。就在姐妹們打通了國內電話的兩天後,半夜11點,兩個看管7姐妹的打手突然衝進姐妹們的房間,拉起一個人不由分說推上了等候在外面的汽車。在陌生的別墅裏,狹窄的汽車裏,7姐妹一個個被強暴。她們中年輕的30出頭,最大的已經45歲。臨出國時丈夫、父母依依相送,年幼的兒女繞膝相別。本想靠自己吃苦掙些錢回去讓丈夫、兒女過得好些,到頭來錢沒有掙到,自己卻慘遭凌辱,7姐妹的心都要碎在異國他鄉了。
看姐妹們都有了“第一次”,老闆娘和打手們放鬆了對她們的看管,只是到每天晚上將她們一一趕出去“釣客”,凌晨3點之前不準回“家”。姐妹們住的地方不遠處就是大海,不願去“釣客”的7姐妹半宿半宿地坐在海邊流淚,盼望着國內的公司來人救她們,但是直到姐妹們後來被領事館解救回國,她們連國內公司的人影也沒看到。
■找到國旗找到家
1月28日,對國內勞務公司已經不抱什麼希望的姐妹們再也等不下去了。有心的阿青在出國時帶來的英語小冊子上,記下了一箇中國領事館的單詞,姐妹們決定去求助領事館。
那天中午,放鬆了警惕的老闆娘頭朝裏在睡午覺,門廳裏靜靜的無人走動。6姐妹(除一人)三三兩兩溜出了門,她們沒敢拿行李,手裏沒有任何證件,有的姐妹甚至連襪子也沒來得及穿。她們驚恐地疾走在迪拜炎熱的街頭,邊走邊指着小紙條上的單詞問領事館在哪兒。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姐妹們足足找了近六個小時,幾個姐妹的腳都走出了血泡。晚上8點多,精疲力竭的姐妹們終於看到了飄揚在一棟房子前的五星紅旗。她們相互攙扶着,跌跌撞撞朝有國旗的地方走去。來到領事館門前,向警衛講了她們的情況。很快,領事館的楊領事打來電話告訴6姐妹:“你們哪兒都不要去,就在領事館門口等我,我馬上趕回去。”一會兒楊領事來到了6姐妹身邊,看到連嚇帶餓已經不成樣子的姐妹們,楊領事忙吩咐人買來快餐讓6姐妹吃。因爲領事館屬於保密機關,不便於安
排6姐妹住下,又考慮姐妹們的安全不能讓她們流浪在外,楊領事馬上與當地警察局聯繫,讓警察局接姐妹們去暫呆一下,他負責和國內公司聯繫,讓其速派人接姐妹們回國。坐上警察局的車,歲數最大的陳姐哆嗦成一團。她緊緊挽住阿青的胳膊連連說:“咱們這裏有貴人,有貴人哪。”
在迪拜警察局的大廳裏,姐妹們又等了3天。大廳裏每進來一箇中國人長相的姐妹們的眼睛就一亮,就以爲是國內公司的人來接她們回家,但是直到3天后姐妹們又被從警察局趕出來,國內公司的人也沒見到。走投無路的姐妹們只好又去投奔領事館。領事館這回破例收留了6姐妹,並安排她們回國。
坐在回國的飛機上,走時風風光光的7姐妹,此時瘦骨嶙峋、衣着零亂,有的眼淚像斷線的珠子抹去一串又一串,有的眼淚也沒有,人像瓷人一樣半天不動一下。
■媽媽您能不能
讓“焦點訪談”晚播兩天
姐妹們告訴記者:回國後本打算和勞務公司協商一下,索賠一定的經濟損失,姐妹們再到外地打一陣工遮掩一下,就讓這段屈辱的經歷永遠埋在姐妹們心裏了。但是勞務公司和上級有關部門的答覆再一次讓她們大失所望。
她們說:回國時正是春節閤家團圓的日子,我們卻不敢回家。我們沒法去面對丈夫,面對都已經懂事的孩子。大年初九,我們找到勞務公司負責人,沒有得到明確答覆。幾天後我們又找到勞務公司的上級領導,對方還沒聽完我們的話,就不耐煩地說:你們的事別跟我說,我們已經夠倒黴的了,你們愛去哪告就去哪告。
2000年2月底,7姐妹正式向勞務公司提出賠償問題。3月10日,勞務公司給了7姐妹7條答覆意見。其中包括:關於賠償本金3至4倍違約金,只同意支付同期利息;“勞務”輸出期間的誤工工資,只能按國內每人基本工資支付兩個月;關於精神賠償費,如確有精神損傷可分別情況賠償1000至3000元等。
勞務公司的答覆7姐妹表示難以接受。3月15日,她們找到張家口思揚律師事務所,向該所賈貴賓律師講述了自己的遭遇。賈律師是當地的十佳律師,他立刻決定無償幫助7姐妹提起訴訟。但是7姐妹的起訴書送到法院後,卻被告知:該案觸及刑律,有關人員已被公安機關拘留,本着“刑事先於民事”的原則,目前還不能予以立案。7姐妹開始了日復一日的上訪、控告,但是幾個月過去後,事情沒有任何進展。
7姐妹感到了絕望。這期間,7姐妹有家難歸、居無定所,有的姐妹得了心臟病、神經官能症,有些姐妹的家庭關係一天天惡化、面臨解體。“當時真是看不到一點亮光。家沒法回。去上訪,開始人家還讓我們進,聽我們講講這段經歷。後來門衛就把我們攔在外邊,根本進不去。”7姐妹中的史雲對記者說。
旁邊的阿青悄聲說:“史雲就在那個時候吃了安眠藥,多虧姐妹們發現得早……就是這樣我們還架着史雲去上訪”7姐妹的遭遇受到了社會各界的關注,中央電視臺焦點訪談、湖南電視臺衛星頻道先後報道了此事。中法網的法律專家,就法院先刑事後民事不予立案的說法,專門爲7姐妹出具了應予立案的法律意見書。在焦點訪談的節目製作時,編導問7姐妹:播出時用不用給你們的臉上打點“馬賽克”?姐妹們說:不用。認識我們的人都知道了我們的遭遇,被人指指點點已經是我們的家常便飯了。
焦點訪談節目播出那天正趕上阿青姐姐的女兒考中學。孩子含着眼淚對媽媽說:“媽媽你能不能讓電視臺的人晚播兩天?考完試我就要去新的學校上學,別人就不認得我了。”這位媽媽說:當時孩子的眼睛在流淚,我的心裏是在流血啊!
■一審判決
前景並不樂觀
6月22日,張家口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開庭後,宣佈該案將擇日宣判。
在本報記者的採訪中,7姐妹的代理律師和她們本人,都對將是什麼樣的判決結果表示擔憂。她們還明確表示:一審判決達不到要求,她們就打二審。
記者拿到的被告方――張家口對外勞務工程總公司的答辯狀中提出:原告只能就違約或侵權選擇其一進行訴訟,不能合併提出;被告還應增加合同涉及的天津西格瑪公司等其他當事人參與訴訟等。被告還認爲沒有證據證明原告被侵害、被凌辱的事實。
對此原告律師認爲:和7姐妹直接簽署勞務輸出合同的是張家口勞務公司,其他責任人應由勞務公司去追究。原告被凌辱的事實,7姐妹之間可以相互印證,並且焦點訪談播出之後,天津王女士等也反映她們在阿聯酋有過同樣遭遇。
法院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滿足7姐妹的訴求,還是個問號。讓記者牽掛的是7姐妹的今後。採訪結束時記者曾問姐妹們:“官司打完了你們準備怎麼生活?”大家低頭沉默了一會兒,一位姐妹黯然地說:到外面打工去,走得遠一點……(本文中提到的名字爲化名)(李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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