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畫家巴人在臺灣的地震棚裏作畫賑災 |
巴人是筆名。他叫許文紀,1942年5月27日深夜出生在寶坻縣王卜莊一戶貧苦農民的家裏,在弟兄中排行老六,家裏人都喊他“小六子”。他從記事起就對帶畫的東西着魔,常用鉛筆頭在廢紙上臨摹書中的插圖,一畫就是大半天。爲此,媽媽管他叫“六魔”。對於童年的巴人來說,畫畫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A:命運多舛,這個農民的孩子三次考學都遭遇阻礙,絕望之中依然不肯放棄畫畫。
曾經問過巴人先生最大的遺憾是什麼?他很傷感地回答:“當然是沒能進美院深造。”又問是否爭取過?他搖着頭略帶傷感地說:“爭取過不止一兩回,只是門難進啊!”於是,他講了一段塵封已久的故事。
“我初中畢業那年,寶坻縣還屬河北省唐山地區管轄,唐山陶瓷全國有名,我就報考了唐山陶瓷學校,尋思着自己的繪畫功底還不錯,錄取應該不成問題。沒承想,我的成績合格了,卻因爲父親參加過‘一貫道’,政審時被刷了下來。一氣之下我把所有的毛筆全部撅成兩截,扔進竈膛燒了。”
“回到村裏,隊長派我去餵豬。起初,覺得自己是中學生餵豬實在窩囊。可閒下來心裏又空落落地,就又拿起了畫筆,開始時給豬畫速寫,後來看到什麼就畫什麼,越畫越想畫。慢慢地又想考學了,這回想考河北省藝術師範學院,就是天津美術學院的前身。”
“爲了做好準備,我找出了中學的課本,天不亮就起牀複習,晚上一學就學到半夜。有時帶上自己的畫,騎上那輛破加重自行車,到天津去請教美院的孫其峯教授,趕上孫教授正上課,就站在教室外面一直等到下課。”
“我害怕再受父親的影響,就拼命地學習毛主席著作,把《老三篇》背得滾瓜爛熟。號召學習雷鋒,我就一口氣起8個豬圈,一宿裏拔了兩畝地的青麻,隊長要補給工分我說啥也不要,大家就評我爲‘學習毛主席著作積極分子’、‘五好社員’、‘五好民兵’。”
“我到底在1966年7月報考上河北省藝術師範學院。考試時自我感覺良好,孫其峯教授也說我考得不錯,錄取不應該有問題。回到家,我就天天到村口等郵遞員來送通知書,吃不下飯,睡不着覺,幹什麼也沒心思。好不容易盼來了通知書,我激動得手直抖,怎麼也拆不開信封,等打開一看可就傻眼嘍,通知書上說:根據國務院的指示精神,大專院校一律停止招生,提前招生的藝術院校一律作廢。氣得我一屁股坐在地上老半天起不來,你說我這求學的路咋就這麼難!”他說完一聲長嘆,彷彿又回到了當年。
隨着夢的破滅,“文化大革命”的政治厄運又降臨到許文紀的頭上,因父親問題的牽連,他被劃入“黑五類”的圈子。每天不是掃大街、罰跪,就是遊街挨批判,29歲的他連老婆也找不上,情緒一下子跌進萬丈深淵,常常一個人坐着發呆,別人以爲他受刺激變傻了。
終於有一天,許文紀似乎真的想明白了,他又一次地拿起了畫筆。默默地發了個誓:“要爭口氣,進不了美院的門也要當一名好畫家。”在那些苦難的日子裏,他希望沒有白天,沒有太陽,這樣就可以不用去掃大街挨批鬥。只有到了晚上,回到那簡易的土坯房,他才能找回自己做人的尊嚴。儘管需要把門窗捂得嚴嚴實實,儘管油燈的光線很是昏暗,但畢竟那是他的一方自由天地,他可以伏在土炕上平心靜氣的臨摹作畫,苦練基本功。
炎熱的夏天,密不透風的陋室令他汗流浹背,喘不過氣來,他索性只穿條短褲,把溼毛巾搭在背上,不時地擦着冒着熱氣的汗水,大滴的汗珠落到紙上;寒冷的冬天,屋子裏沒有爐火,風像鋼針似地射進來,連墨汁和洗臉盆裏的水都結了冰,他硬是把墨汁瓶抱在懷裏,焐開後接着畫,有時睏倦極了,就敲碎臉盆上的薄冰,將帶冰碴兒的冷水撩在腦門上,清醒一下又接着畫下去。
就是在這個時候,他給自己的陋室起了個齋號:“破風齋”。這不僅是因爲房子實在是破得四處漏風,主要還是想破除古人舊習,開創自己的畫風。他爲自己取號“巴人”,是要牢記自己是尋常百姓,要踏踏實實畫老百姓們喜愛的作品。
1977年恢復高考制度,有關文件規定農民報考年齡可放寬到30歲。這無疑對已是36歲、爲人夫、爲人父的巴人來說又是一次誘惑,他忘記了以往的傷心,求學的心絃再一次被撥動了,他調皮地說:“我厚着臉皮硬是瞞了6歲,報考了天津美術學院,沒想到給露餡了,叫人家給查出來啦!沒考成。咳,從那兒以後纔算是死了心。”
B:癡心辦畫展,山窮水盡不回頭。苦累何足論,相遇知音又一村。
巴人在年輕時就喜歡看畫展,而且最喜歡到北京中國美術館去看,他認爲在那裏可以看到高水平的作品,對提高自己的繪畫水平很有幫助。但苦於經濟拮据,乘不起火車、汽車,他就常常帶上紙、筆、水和乾糧,騎上那輛舊自行車,趕往100多公里外的北京去看展覽。他說:“每回都是凌晨4點鐘出發,上午11點多才能到。去一回不容易,我就看得很仔細,一幅也不落,碰上好畫就站着臨摹,每次都看到關門才走。騎車到家時就是轉天的早上四點多鐘了,擦把臉,啃口乾糧喝口水,就又下地幹活了。”
別人的畫展看多了,他想爲自己辦畫展的慾望也就越來越強烈。他說:“我就是想讓人知道我這個農民土畫家,照樣能登上藝術的大雅之堂。”他更加刻苦勤奮了,白日耕作,夜間作畫,常常一畫就畫到公雞打鳴天大亮。
終於在1992年8月中旬,通過中國公共關係協會藝術委員會牽線搭橋,首次在北京首都博物館舉辦了個人畫展,展出他精心創作的30多幅水墨畫作品,在北京美術界引起不小的轟動。人們驚喜地發現,這位來自天津寶坻大窪地裏的農民畫家巴人確實不簡單,他的畫構思新穎,筆墨灑脫,生活氣息濃厚,給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覺。聞訊前來觀展的中央美術學院國畫系主任姚冶華教授,觀展後給予巴人高度評價,揮筆題詞:“非下里巴人,實錦上添花。”
首次畫展的成功,給巴人極大的鼓舞,他對自己走向成功更有信心了。可畫展的費用全是向朋友們借的,交過展費所剩無幾,展出共7天,到第5天就分文沒有了,吃住成了問題。怎麼辦?巴人在心裏安慰自己:“別慌,沉住氣,我就不信老天爺能餓死瞎眼的家雀兒?”真的是天道酬誠,就在當天下午,一位老教授在畫展上看中了巴人《生命的延伸》這幅作品,痛快地掏出400元錢買下。巴人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這真是雪中送炭啊。
1993年8月巴人再度進京,直入國內最高藝術展覽殿堂———中國美術館,舉辦了爲期一週的“巴人水墨畫展”,共展出120幅山水、人物、花鳥畫,又一次獲得了成功。首都和天津美術界、評論界、新聞界對巴人進行了採訪報道。許多著名書畫家對巴人的畫給予了高度評價,文化名人方紀讚譽巴人的畫:“鄉土氣息,灑脫超然。”
然而,這次畫展的費用仍是借來的,並且到畫展開始時還未交足,說好撤展時交齊。此時的巴人真是喜憂參半,喜的是多年的心血沒有白費,自己的畫終於被社會承認了;憂的是眼看着畫展要結束了,欠下的展費還沒湊上。這一回,又是一個奇遇,畫展結束的當天,來了一位香港商人,一下子選中了巴人7幅作品,問總共多少價?巴人心裏說:“夠交展費就行”。他計算了一下欠款,有些惶恐地回答:“每幅1500元。”港商二話沒說,掏錢付款抱起畫興沖沖地走了。這一天巴人異常興奮,晚飯破例喝了二兩酒,興奮得一宿沒合上眼,他想了很多很多,想自己這些年所走過的路,越發堅定了踏向成功之路的信心。
C:說無情,家不顧妻不顧小兒險喪命;道有情,費盡心思苦作畫全爲兒幸福。
巴人的妻子叫王秀英,25歲時嫁給了比他大4歲並且正處在人生低谷的巴人。問起他倆的結合,這位淳樸的農村女子爽朗地笑着說:“與他結婚也算是個緣分,我拖到25歲沒嫁人,好像就是爲了等他似的。”看得出,她對巴人的感情很深。
一旁的巴人卻是滿臉愧色,不好意思地說:“至今我還欠着她三身衣服呢!”原來,按當時的習俗,結婚時男方至少給女方100元錢,六身衣服。要說這並不算多,可巴人窮啊,只給了100元錢,三身衣服,說好等王秀英過了門再補給她三身。可如今他們結婚已經三十多年了,兒女雙全還添了孫子,這個“諾言”始終沒有兌現。
王秀英自打過了門,沒過上一天寬裕的日子,她看着巴人嗔怪地說:“我跟着他三十多年了,一直過着借債還錢的日子,搞一次畫展借一回錢,舊賬剛還上新賬又來了,這不欠賬的日子還從來沒有過。哎,只要他能把畫畫好,大夥看着高興,我苦點累點也沒啥。”
巴人擡頭看了一眼妻子,目光中充滿愧疚也充滿感激。
有件事確實是讓王秀英一想起來就傷心,她說:“那還是1971年9月我懷大小子七個多月的時候,縣裏組織去海南島學習育種技術,一個鄉只派一名育種員去,巴人當時正好是育種員,聽說後趕緊着跑到鄉里要求去,他惦記着去那裏寫生。我不想讓他去,一去就得4個月,可孩子還有兩個月就要生了,又是頭胎,我心裏頭不塌實。可巴人主意拿定說啥也沒有用,到底還是去了。孩子生下時,我手裏一分錢也沒有,要啥沒啥,只好用個破棉襖把孩子裹上,用20公斤黃豆換了十幾塊錢,託人叫來妹妹伺候了月子。”
王秀英一說起巴人來話就止不住,她抽泣着埋怨說:“巴人向來是把他的畫看作第一位,我們娘幾個是第二位,還有件事想起來就後怕。那年夏天兒子纔剛8個月,老婆婆癱瘓在炕上,該做晌午飯了,我讓巴人看着婆婆和兒子,我去做飯。巴人正在畫畫,嘴裏頭答應着接過兒子,心思還在他的畫上,我前腳出屋,他轉身就將孩子撂在了地上,又接着畫畫。等我做熟飯進屋就嚇了一跳,看見孩子口吐白沫,翻着眼球倒在地上抽風,身邊扔着裝敵敵畏的小白塑料瓶,那本來是在衣櫃底下撂着的,不用說孩子喝敵敵畏中毒了,我急的大聲喊起來。巴人扭頭一看也傻眼了,我倆趕緊抱着孩子上了縣醫院,又打針又輸液,住了兩天院纔算把孩子搶救過來。”
聽着妻子的嘮叨,一向開朗的巴人誠懇而又幽默地說:“她說的都是真的,我是對不住他們。這些年因缺錢,爲難的事太多了,但哪一次也沒難倒,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要說最難的一回是兒子結婚,我借了一萬塊錢,沒想到置辦完傢俱和衣裳被褥就花光了,辦酒席的錢就沒了。孩子媽直髮愁,我勸她也沒用,關鍵是得有錢呀!辦喜事的頭一天,我胳臂肘下夾了一張畫到了天津,在古文化街上來來回回的轉悠,琢磨着有什麼辦法。直到天黑,有家畫店老闆把我截住了,問:‘看你轉悠一天了,是賣畫嗎?’我說:‘是。’他把我拽進店,打開畫一看,連聲說好。還要跟我長期合作。我說:‘可是有個條件,你得先借給我5000塊錢。’這老闆還挺痛快,馬上取出5000塊錢給了我,我說等兒子婚事一過,就過來畫一個月。”孩子婚事過後,巴人如約前往,憑着多年練就的功底,從早到晚一刻不停地現畫現賣。由於他的畫雅俗共賞,老百姓都很喜歡,生意不錯,有時從開門一直畫到關門,人流始終不斷。一個月下來,他終於還清了兒子結婚的欠款。當時,同行裏許多人不理解巴人的舉動,認爲他的畫有自己的風格,筆墨也很老到,把畫賣得那麼便宜純粹是砸自己的牌子。巴人卻說:“爲了兒子顧不了那麼多了。”你能說他不是一位最懂親情的父親嗎?
D:赴臺遇上大地震,爲救同胞現場作畫義賣。雖畫過千山萬水,卻沒有自己的一房一瓦。
巴人雖說不是共產黨員,但他懂得國家的利益、人民的需要高於一切。爲此,他付出了一次又一次無私的奉獻。先後爲申辦奧運會、世界乒乓球錦標賽、世界婦女代表大會、香港迴歸等等無償捐贈了多幅國畫作品。
1999年9月,中國農民書畫家研究會組織北京、天津、陝西、河南等13位畫家到臺灣進行“’99兩岸書畫界交流”活動,其中就有巴人。巴人深感榮幸,可來往機票需要個人負擔,家中拮据怎麼辦呢?巴人認爲這次活動非同尋常,是兩岸藝術家增進感情、加強了解的好機會,就是賣房子賣地也要去!他毅然決定把僅有的一所宅院賣掉。與妻子商量時,王秀英看着丈夫頭上的絲絲白髮,回想着許多年所經歷的艱辛,默默地答應了。
當巴人一行在9月18日這天,興沖沖地跨過深圳羅湖口岸,從香港飛往臺北,開始“’99兩岸書畫界交流”活動的行程時,他們中誰也沒有料到,這將是一次伴隨生死的難忘之旅。
按計劃他們20日晚上應趕到南投天盧賓館下榻,但天氣突然陰沉,下起瓢潑大雨,並且越下越大,只好留住苗栗,主人熱情地安排他們住在了度假村日本式的小木屋裏。次日凌晨1點46分,伴隨着一聲巨響,發生了大地震,強烈的震顫把他們從熟睡中驚醒,小木屋搖搖欲倒,電訊全部中斷,到處漆黑一片。他們雖受些驚嚇,好在並無傷亡。突發的地震,情況不明,又遠在異鄉,該怎麼辦呢?大家商量後認爲,既然都安然無恙,還是按計劃趕往南投竹山鎮。沿途越走災情越重,道路扭曲,房屋倒塌,火光四起,到處是驚慌失措的人們。回憶這段往事時,王秀英仍心有餘悸地說:“當時聽說臺灣大地震了,腦子一下子全空了,全家人都惦記着巴人,生怕他有個好歹。”
危難之際,巴人和畫家們一致認爲,臺灣是我們國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臺胞就是親弟兄,留下賑災是義不容辭的責任。他們留了下來,交流改爲義賣,要爲受災臺胞盡一份心意。從9月21日到10月4日,巴人他們冒着餘震先後在彰化、嘉義、臺南等地,舉辦了7場現場作畫賑災拍賣會,在臺灣影響很大,臺灣各家報紙幾乎都刊登了頭條新聞。義賣現場氣氛活躍,有的市長親自舉槌拍賣。畫家們畫好一幅,就有人買一幅。巴人的畫尤其受青睞,他想到賣畫的錢會用來救助危難中的同胞,就越畫越起勁,即便是腳下餘震不停,他也一刻沒有放下手中的畫筆。有一位肖先生非常喜愛巴人樸實自然、純真動人的作品,索性等在畫案前來了個“大包乾”。在臺期間,他們總共義賣捐款達一百多萬新臺幣。
從臺灣歸來,巴人仍是一貧如洗。王秀英說:“原指望他回來有些錢能把房子買回來,沒承想趕上大地震,活着回來就是萬幸了。”巴人滿不在乎地樂呵呵說:“彆着急,房子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袁志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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