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時30分:“小男孩”躺在手術檯上
6月11日,位於北京香山腳下的中國醫科大學整形外科醫院。
陳煥然博士匆匆地吃完午間工作餐,走進整形外科護士值班室。護士小姐將阿托品(鎮靜劑)輕輕地推進“小男孩”的靜脈。這時正是中午12時。
“小男孩”的媽媽和姐姐就站在一旁。“現在仍按原定的方案做。”陳煥然博士對她們說。“小男孩”坐在護士值班室的椅子上,用手指着下身,試圖告訴她的媽媽手術將從這裏開始。這位50多歲的媽媽一臉忐忑不安的表情,“我心裏緊張,怕她受苦。以前想不通,現在也沒辦法了,希望她以後好好地活下去……”
陳煥然博士推開通向手術室的第一道門,“小男孩”一臉輕鬆地緊隨其後。手術室的玻璃門將她的媽媽和姐姐隔在外面。她們將熬過手術預定的漫長的7個小時。
6號手術室內,“小男孩”安靜地躺在多功能手術檯上,牆上的時鐘指向中午12時30分,麻醉師正在有條不紊地將各種傳感器的導線連接在“小男孩”的身體上,旁邊那合一人高的監護儀開始顯示生命體徵狀態的一條條波紋式的曲線,心臟跳動的聲音經過揚聲器放大後,發出“嘟、嘟、嘟”極有規律的聲音,大約每分鐘79—82次。
“後悔嗎?現在還來得及。”“小男孩”淺笑了一下,側着頭看了看陳煥然博士,沒有說話,她顯得很輕鬆。
到了手術檯上,“後悔”顯然成了一句客套話。陳煥然博士已經無數次地重複過這句話。在手術前一個月,“小男孩”就由母親陪同到北京,又在醫院的附近租了一套房子暫住。
陳煥然博士說:“我要求她們必須這樣做,這畢竟是一件大事,做了就沒有後悔的機會。在這一個月的‘緩衝期’內,我們不僅要對她進行必要的心理輔導,而且要毫不保留地將變性的後果告訴她,以便讓她們有充分的時間考慮,作出最後的決定。”
在陳煥然博士的面前,“小男孩”從未流露出絲毫的猶豫。被稱爲“變性大師”的陳博士決定親自操刀,以實現“小男孩”做男人的畢生夢想。術前半個月“小男孩”的姐姐也特地趕到北京,照顧妹妹。“再過幾個小時,你應該叫弟弟了。”在進入手術室前,記者說。“小男孩”的姐姐笑着點點頭:“好在我們兄弟姐妹多。”
今年24歲的“小男孩”在手術前接受記者採訪時說,沒有過這種經歷的人,很難感易心理被折磨的痛苦。“我從七八歲開始,愛好方面就像個男孩子,爬樹、到河裏捉魚。我總是想,要是個男孩子多好。”
她說,年齡越大,這種心理的感受就越強烈。她被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深深的痛苦包圍着。她感到極端的孤獨,經常強迫自己喝很多酒,拼命抽菸,靠這些麻醉自己。
當這一天終於來臨時,“小男孩”的心裏似乎有一種莫名的興奮,“我盼望着快些做手術,那樣心裏的痛苦就徹底解脫了。”她說。
麻醉師將加有麻醉劑的白色液體乳酸鈉林格注射液注入“小男孩”的靜脈內。幾分鐘後,她的眼睛開始不聽使喚。
當她再次醒來時,女人的時代就在她的身上結束了。
15時整:它們從“小男孩”的身體中消失
護士掀起蓋在“小男孩”下半身的淺藍色無菌布,在她的雙腿外側加上兩個有軟墊的馬鞍型的支架,然後將她的雙腿分開,固定在支架上。
大約5分鐘後,在消毒液的強烈刺激下,處女膜破裂,滲出了少許鮮紅的血滴。
這時是13時05分。
現場的女人們唏噓不已。伴隨着那聖潔的血,原本應當是激情噴涌的終生的刻骨銘心。
陳煥然博士曾試圖開導她:“你生爲女人,可是從來沒有體會做女人的快樂。你應當去體驗一下,如果覺得做女人是一種痛苦,再來也不晚。”
“這根本不可能,我從來沒有談過男朋友,我覺得我們是同性。”“小男孩”的態度堅定而執着。她說,十七八歲的時候,她就把這種奇怪的想法告訴了家人,所以,父母也從來沒有給她介紹過男朋友。現在,一切準備就緒。郭燕燕大夫走了進來。郭是北京婦兒醫院婦產科的教授,被請來做子官和卵巢摘除手術。
陳煥然博士和郭大夫是這個手術的共同主刀大夫,按照預定的方案,由郭大夫先剖開“小男孩”的下腹部,將子宮和卵巢分離出來後,陳煥然博士再從陰道內側往上,將陰道整個切除,然後連同子宮、卵巢一起取出。陳煥然博士戲稱,他與郭大夫在那個特殊的地方“會師”後,“小男孩”的女性生殖器官摘除手術就基本上完成了。
這個時候,“小男孩”已經不是一完整意義上的女人。在此之前兩週,陳煥然博士已經對她施行了包括乳腺在內的整個乳房切除手術。“她的乳房發育得很好,是東方女性的標準乳房,”現在,她的乳頭看上去與普通的男性無異,乳頭下方的切口處有一塊不大的痂,陳煥然博士用手扯了扯,已經快要脫落。“將來她可以像其他的男性一樣脫光膀子,不熟悉她的人絕對看不出來。”
醫生們正在對她進行全身消毒,紅色的消毒液塗滿了全身,那儼然就是一場神聖的洗禮。爲了一個女人的再生。
時針指向13時38分。郭大夫站在“小男孩”的右側,她伸手接過護士遞上來的不鏽鋼手術刀,很嫺熟地剖開了“小男孩”的下腹部皮膚。血滲出來,對面的劉大夫趕緊用紗布蓋上去吸收。
陳煥然博士開始了他的準備工作。他坐在那裏,將一個在無影燈下閃着亮光的不鏽鋼窺陰鏡放人“小男孩”的陰道。郭大夫此刻進展順利,她的手已深入到“小男孩”的盆腔內,正在仔細分離子宮和卵巢上包圍的組織。
在人體的龐大機構中,子宮不過是其中的一個部門,但這個部門卻是非常重要的,她孕育着生命,承載着人類繁衍的的重任。同時,子宮還是月經的產地,卵巢則會產生激素、定期排卵。隨着“小男孩”自身改革的需要,這兩個重要的部門就必須撤銷。子官、卵巢的外圍已逐步分離出來,郭大夫用一把止血鉗“啪”地夾住了子宮動脈,然後剪斷,用可吸收線將它結紮,終止它向子宮供血的功能。
“嘟、嘟、嘟……”心跳的頻率在不自覺地加快,顯示爲每分鐘107次。麻醉師說,由於手術切口和切除子宮時牽拉的刺激,心跳的速度有所加快,但仍屬於正常。
“我這一部分基本完成了,”郭大夫說。她往腹腔內塞進幾大塊紗布,連同五六把夾住某些組織的手術鉗,被無菌布一起暫時蓋住。她的手術暫告一段落。這時是14時30分。
陳煥然博士早已用無菌的藍色水筆將“設計圖紙”標註在”小男孩”的陰部,在最上端的一個圓圈是準備再造的男性尿道出口。
這時候,有個護士指了指“小男孩”的手臂。那是一個模糊不清的“忍”字。同所有的變性者一樣,“小男孩”經歷了煉獄般的煎熬,她在不到20歲的時候,便離開家鄉到外地謀生。她把女人的一面掩飾起來,用一種完全男性化的習慣和方式生活着,“19歲那年,我一拳打破窗子上的玻璃,滿手是血,不顧一切地從二樓跳了下去。那樣子就像瘋了一樣。”“小男孩”現在想起來,還有一種生不如死的感慨。
“小男孩”說,她之所以要到外地生活,就是爲了避開家鄉入的眼睛。她知道自己的心理出現了某種問題,便從十七八歲時一直在看心理醫生。直到她最終決定去手術檯。
陳煥然博士的手術刀向既定目標持續推進,那些密密麻麻的毛細血管破裂了。“小男孩”臀部的無菌布浸溼了一大片……
漫長的時間。
15時整。陳煥然博士擡起頭說:“已經分離,我們會師了。”
護士用鉗子夾住子宮放在一個不鏽鋼盆內。陳煥然博士讓他的助手將子宮剖開,裏面原本用於孕育生命的宮腔,現在大約只能容納成人的一個手指頭,有一些殷紅色的血跡。
“嘟、嘟、嘟……”監護儀發出節奏均勻的心跳聲,每分鐘90次左右。麻醉師說,現在出血大約300毫升,基本不用輸血。陳煥然博士說:“既然開始準備了血,還是輸進去。”
郭大夫最後檢查了一遍腹腔,開始縫合。兩個護士將一大塊布鋪在手術室的地板上,正在不厭其煩地點數那些鮮紅的紗布。
陳煥然博士站起來一會,“現在,子宮、卵巢、陰道已全部切除,我們馬上要進行陰道閉合手術。將來還要做一個男性生殖器。”
15時,郭大夫在“小男孩”的下腹部縫上最後一針。“我這裏結束了。”她說。接下來的陰道縫合一點也不輕鬆,陳煥然博士又坐回原來的凳子上,他要由裏到外,層層縫合。
19時15分:“小男孩”即將醒來
郭大夫離開了手術室。“您曾經說自己是幫兇和惡魔,爲什麼?”手術室門外,記者問郭大夫。她取下消毒口罩,“心理上有點彆扭。切除子宮對婦產科是不稀奇的,但那些都是病變的子宮,這個卻是一個健康的子宮。我同她(“小男孩”)反覆談過多次,爲什麼要做這個手術,做了容易,要做回去可就難了。她很堅決。後來,我覺得這也是一種生活方式的選擇,她在生理上是一個完整的女孩,但她在心理上卻不認同這種生理性別。她要選擇這種生活方式,既沒有危害別人,也沒有危害社會。作爲醫生,我們應當幫助她。”
幸運的是,“小男孩”的幾個哥哥姐姐很開明,他們從媒體的報道中獲得了一些基本的概念——變性並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醜事。因此,“小男孩”在獲得哥哥姐姐們的支持後,再依靠他們的力量,從父母那裏尋求到理解。
手術室裏,陳煥然博士又一次站起來。伸了伸胳膊,“陰道已經縫合完畢,現在要再造尿道。”
護士遞過來一把手術剪,陳煥然博士順着他事前劃好的藍線,往上剪開,他正在利用“小男孩”自身的皮瓣,將其緊緊地包裹在先前已經插入的一根直徑約有兩毫米的黃色導尿管上,然後縫合,它便成了男性的尿道。
同樣,“小男孩”的整個外陰部及大腿根部的皮膚,都將被利用起來,成爲再造男性外生殖器的材料。
再造尿道的縫合卻是空前的困難,它本身只有10釐米長,縫合時卻用了8根75釐米長的可吸收線,花費兩個多小時,“至少縫了200針,主要是怕尿液從人工再造的尿道內滲漏。”
18時35分,陳煥然博士終於縫上最後一針。
對於“小男孩”的變性過程來說,男性生殖器是一個關鍵性的工程。陳煥然博士說:“現代醫學手段可以使男變女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如果結婚的話,除了不能生育外,人工製造的陰道根本看不出來。”但是,讓這位醫學博士遺憾的是,人工再造的陰莖所取的材料來自自身肋部的一塊軟骨,所以它不具有生理上的伸縮功能。
換句話說,即使“小男孩”從生理外觀上變成了男人,但卻不可能成爲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男人。陳煥然博士說,他已經在手術前將這些情況如實地告訴了了“小男孩”。
“不太看重婚姻,我不想傷害別人,畢竟是做了這種手術的,不同於常人。感情不是一個人的,人家也許可以找一個更好的人。”“小男孩”似乎一點也不迴避,“關鍵是要重新生活,命運已經安排了的,最好還是自己去承受”。陳煥然博士說,整個手術是分幾步進行的,第一步是胸部,第二步是生殖器官的切除,第二步則要進行陰莖再造,最後一步主要是外觀重塑,要去除女性的外觀特徵,塑造一個輪廓分明的男性面部特徵,其中包括手術製造男性的喉結,而手術之所以要分幾步進行,主要是考慮手術時間太長,創傷較大,分步手術有助於前期的傷口癒合。
按照計劃,經過一個月左右的康復後,將對“小男孩”施行極其重要的陰莖再造手術。
現在,“小男孩”的外陰閉合手術接近尾聲。現場的醫生和護士早已疲憊不堪。只有監護儀還莊重復着單調的“嘟、嘟、嘟……”的心跳聲,每分鐘大約90次。
陳煥然博士最後一次站起身,取下了橡膠手套。
時間是2001年6月11日19時15分。 (郭國鬆 周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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