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管教幹部帶領下,她是第一個接受採訪的女學員,今年30歲。“你問我怎麼會走上這條路的,千怪萬怪都要怪自己。你能否不寫我的名字,我是2000年3月29日在朋友家中吸毒被公安局抓住的,勞教一年半,我還有十天就要出去了。無論如何我總歸還是要些面子的。”
“我家境比較好,媽媽是上海某名牌大學畢業的,爸爸是部隊轉業幹部,還是運動員出身。小時候,我絕對是爸媽的乖乖女,媽總想叫我好好讀書,作業做完之後,同學叫我出去玩,媽每次都不同意,總會佈置些莫名其妙的家庭作業要我完成。而運動員出身的爸爸,每天早上總是很早就把我從被窩裏拉出來,跟他一起早鍛鍊。我變得對父母有了逆反心理,對讀書漸漸不感興趣,中學畢業後,就到飯店去上班了。1993年6月初,我到深圳一位女朋友處去玩,看見她吸毒,當時認爲這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她要我試試,我就試了。當時感覺頭很昏,就像暈船一樣,後來就嘔吐,根本沒有舒服感。一個月後,回了上海。1994年底,在外面玩的時候,正巧碰到男朋友在吸毒,就問他拿過幾次。真正意義上的吸毒,是從1994年底開始的,直到被公安局抓住。其間斷斷續續戒過幾次。我先後談過三個男朋友,第二個男朋友也吸毒,我就不理他了。第三個男朋友是我對不起他,知道我吸毒後,他也陪我到廣州去戒過。回滬後保持了一個多月又復吸了,被他發現後,就和我分了手。”
“1997年底,我回到父母家,當時電視裏經常宣傳毒品危害性,我經常向父母要錢,他們可能發覺我在吸毒,但我不承認。後來終於被他們發現,就陪我到朱行去戒毒。一個月後回來,在家中又復吸被父親看見,就打電話到公安局,又被強制戒毒3個月。1999年8月31日出去一個星期又復吸了。這些年,吸毒大概吸去幾十萬元,光戒毒就用去二三萬元了。這次回去真的不吸了,一年半來,毒癮也戒掉了。問我這些年來最大的教訓是什麼?一是吸毒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看見熟人頭都不敢擡起來;二是弄得父母爲我傷透了心,他們的名譽受到了傷害;三是我的第三個男朋友,我們是真心相愛的,現在也離我遠渡重洋去了異國他鄉。”
“新聞晚報刊登這次採訪報道,雖然別人不知道這裏有我的不光彩故事,但我一定會把這張報紙放在桌子玻璃底下,時時提醒自己,一定不能再復吸了,起碼要對得起這一年半來天天對我進行耐心幫教的管教幹警們。”
見到記者,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實在對不起兒子。”回憶7月份兒子來所裏探望時,她再次流下了悔恨的淚水。
“媽媽,這次出去後,你真的不要再吸了,你還是我的好媽媽。過幾天,我還要再去看爸爸,聽所裏的管教阿姨說,爸爸就在離這裏不遠,我也要對爸爸說,爲了我們這個家,千萬不要再吸了。現在我在學校,只要同學們一說到毒品這兩個字,我就會心情緊張起來,因爲我的爸爸、媽媽就是因爲吸毒進去的。我小時候特別喜歡過節,媽媽、爸爸可以有時間帶我出去玩。現在我特別害怕過節,看見別的同學有媽媽、爸爸帶領着一起玩,我就會偷偷流眼淚。”
“我真不配做他的母親。他今年剛剛虛歲15歲,作爲他的母親,我帶給他的不是歡樂,而是與他這個年齡不相稱的擔心、害怕。其實我當初吸毒不是像有些人那樣,圖時尚、圖舒服,而是爲了治病。我患有胃竇炎、十二指腸球炎,醫生說要開刀。因我害怕動刀吃苦,沒去開。聽一些朋友說,吃一點海洛因就會好的,所以在1998年8月27日吸了海洛因。實在沒想到這種東西誘惑力這麼大,明知它有危害,還是要吸。”
“這些年,夫妻兩人起碼吸掉了七八十萬元。我家裏其他兄弟姐妹都很好,我父親曾罵我,怎麼家裏會出你這樣的‘活寶’。我已經是‘兩進宮’了,以前的同學、同事都不知道我會落魄到這種地步,他們要是知道了,我真沒臉見他們。尤其是兒子學校的老師、同學,他們要是知道了,對我兒子的傷害實在是太大太大,我真沒有勇氣面對兒子了。無論如何這次出去一定要痛改前非,起碼在兒子面前,讓他感到他的母親還是有救的。”
她是所裏年齡最大的吸毒者,從她虛弱的身體和呆滯的眼神中,根本看不出,她曾經下過海,並做過公關經理。也正是因爲這個公關經理,使她誤入吸毒圈,好端端一個家庭毀在她的手裏。
“我真的對不起丈夫,對不起女兒。我如果不下海,不去做什麼公關經理,我這樣的人根本就不會吸上毒,真的。我丈夫在某區公安部門工作,婆婆也在政法戰線工作。由於我吸上了毒,丈夫聽說後簡直不敢相信,當他得知真相後,那麼強硬的漢子也淚流滿面,他帶我去戒毒。由於那時我已經由吸毒改爲打針,再由肌肉注射改爲靜脈注射。後來我被公安局強制戒毒3個月,我們協議離了婚。那一刻,地球彷彿停止了轉動,我心如刀絞……”
“這些年,我爲了錢下海,卻沒想到錢把我害苦了。吸掉的錢大概總有七八十萬元。手臂上的針眼都是注射留下的。我今年才40歲,你肯定猜我有50歲了。我現在弄得身體也不行了,上次生病醫生給我打吊針,兩個手臂靜脈就是打不進,一點彈性都沒有了。我有次真的想去死,就把一根針頭吞下去了。管教幹警忙送我到醫院,做了5個小時的胃鏡才把針頭夾出來。女兒知道後給我寫來一封信,希望我有勇氣有毅力戒掉毒癮,她會等我回來。”
……
從青浦回報社的路上,剛纔採訪的那些因種種原因而吸毒的女性,她們的身影在我腦中一一閃過,當我面對她們,聽着她們講述自己過去的吸毒經歷時,我明顯看到了她們在異性面前流露出的那種害羞恥辱感。丟下包袱,決心戒毒。作爲記者,我從內心企盼你們真正戒掉毒癮,早日迴歸社會,盡到你們作母親、妻子、女兒的責任,社會沒有拋棄你們,親人不會拋棄你們!
當第三個採訪對象來到面前時,我確實愣住了,她還是個孩子呀。果然,她告訴我,今年才18歲,吸毒是從兩年以前開始的,進來之後,特別想念她的爸爸,她常常在心裏對爸爸說:
“爸爸,這裏的建築是嶄新的,我站在鐵窗前,望着遠處綠綠的田野、悄然流淌的小河,望着天空嘰嘰喳喳飛過的鳥兒,我的心顫抖了,我今年才18歲呀,我大部分的同學都在學校上課,而我因爲吸毒,卻在大牆內強制戒毒。每每想到這些,我忽然感到自己長大了。以前,我太任性,不聽你和媽媽的話,深深地刺傷了你們的心,你狠狠地打我,那時我是多麼的恨你。走過了彎路,付出了血的代價,現在女兒終於明白了,其實你是恨鐵不成鋼,打在女兒的身上,你的心卻在流血……”
她靦腆地告訴記者:“1999年3月份的一天,是我終身難忘的,這天是我第一次吸毒。吸了半年之後,我就改爲靜脈注射了。其間我還談了男朋友,他也沒工作,毒資就向雙方家裏要。2000年4月10日,我被警署送去強制戒毒3個月,同時和男朋友也一刀兩斷。他也承認我被強制戒毒一半是他造成的。這半年裏,天天打針,從半克打起,最高打到1.5克。”
“後來實在沒錢就改吃搖頭丸。這東西一次只能吃半粒或四分之一粒,混合着啤酒喝下去,20分鐘以後頭就自己會搖起來。我吃了搖頭丸之後,海洛因就不去碰了。吃了搖頭丸會有心癮,就想聽到音樂,想到舞廳那種瘋狂。到這裏之後,毒癮總算戒掉了。回想起以前,吸上海洛因之後,沒錢時,毒癮上來到處要錢,人簡直就像垃圾一樣,頭髮很長也不梳,鼻涕汰汰,一直要嘔,那時也真的恨自己,你看,手臂上的傷痕都是自己用香菸燙的,因爲毒癮上來,又沒錢去買,想想還是死了算了。到了這裏,我父親每月都來看我,他對我說,以後再也不打我了。望着父親一年年明顯衰老的臉龐,我羞愧啊,眼淚也不知流了多少。以後父母老了,誰來管我?剛吸毒時,自我感覺好極了,時尚、前衛,被人認爲吸毒的人家裏一定很有錢,要不就是傍了個大款。這次戒毒出去以後,我從內心發誓,一定聽父母的話,和吸毒圈的人不再往來,真的要努力學一點東西,就像你說的,我畢竟只有18歲啊,前面的路確實還很長很長,路,是自己走出來的。”
就在記者寫這篇稿件時,上海市禁毒委給記者傳來了2001年本市女性戒毒情況:2001年1至8月,本市共收治女性戒毒人數1354人,比去年同比上升20.8%。
勞教戒毒所共收治女性戒毒勞教人數438人,比去年同比上升64.7%。
觸目驚心的數字時時在警示人們:戒毒工作,任重而道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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