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8歲的李乾立是偷渡死難者中年齡最小的一個 | 10月10日,新華社等媒體傳出消息,我國25名偷渡者在韓國附近海面因被關船艙窒息死亡,而後被拋屍入海。在這25名死亡者中已查明有22名是來自福建福州地區的,消息一傳到福州,受害者的家人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
-遇難者的妻子還不知丈夫已身亡
10日的福州秋高氣爽,但對於福州馬尾區亭江鎮象洋村村民來說,這天他們所聽到的消息無異於晴天霹雷。來自各渠道的消息證實,這個村有兩名偷渡去韓國的村民已客死他鄉,一位是38歲的劉錦如,一位是27歲的劉香第。
當日記者來到亭江鎮,隨便問了幾個路人,他們已經知道了發生在韓國的慘劇,甚至外村人也已知道了這件事——一位鄰村的村民告訴了記者這兩家的所在地,可見這件事在當地的影響非同尋常。剛踏進象洋村,就聽見遠處傳來了一陣陣悽慘的哭聲,循着哭聲記者走入了劉錦如的家。只見劉錦如老母親斑白的頭髮凌亂,哭得呼地搶天,劉的妻子倒在牀鋪上,嘴裏不斷地喊着丈夫的名字,早已哭成個淚人兒,兩個十多歲的孩子則抱住老奶奶不停地啜泣。 | 劉香第的家人怎麼也無法相信親人已不在人世 |
這樣一個曾經幸福而美滿的家庭,卻因爲這起突如其來的變故,被撕得七零八落。村民們說,劉錦如家的日子過得還不錯,劉錦如在偷渡前蓋了兩層的鋼筋水泥房屋,這在當地並不顯得落伍,但不知爲什麼動起了偷渡的念頭,活活去送死。劉錦如的家人說,劉錦如是在9月13日離開亭江踏上不歸路的,近一個月都沒有任何音訊,沒想到今天第一次得到關於劉錦如的消息竟是噩耗。
劉香第的家離劉錦如的家並不遠。劉香第的哥哥一看見記者走進他們家,第一反應就說了一句:“肯定出事了。”因爲他知道這個時候陌生人的到訪必是凶多吉少。劉的父親劉金智(音)的眼睛紅腫,顯然是剛哭過一場。或許對外界的傳聞並不太相信,劉父對記者說他是在下午四五點鐘從別的村民那裏聽到這個消息的,但一直覺得這事不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記者告訴他現在來自各方的消息和村民所說的並沒有什麼兩樣時,劉父立即用雙手捂着臉,久久地哭不出聲來。劉香第的哥哥說,他和弟弟已經分家了,劉香第一直在福州當油漆工,平時很少和家裏聯繫,劉香第偷渡去韓國這件事連他也不知道,因爲偷渡這種不光彩的事,還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弟弟去年11月剛結婚,弟媳已懷孕在身,前幾天剛回孃家去養身體,現在大家根本不敢把這件事告訴她,怕她受不了這個打擊。
當記者在夜色中離開這個偏僻的小鄉村時,三五成羣的村民在路邊談論着這件事,並不停地嘆息着。這曾是一個寧靜的小村莊,但現在村民們平靜的生活卻被攪亂了。
-偷渡者被警方扣留成爲家人最大的企盼
福州琅岐島勞榮、鳳翔、龍臺三個小山村的村民同樣沉浸在悲傷之中。勞容村的陳宜光、朱孝信等6名年輕人究竟是死是活,疑團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
下午6時許,記者首先趕到勞榮村裏街42號陳宜光的家中,陳宜光的父母愁容滿面地對記者說,孩子已經走了一個月了,一直沒有消息,今天邊防所來通知說人已被抓,不知是真是假,非常擔心。據陳宜光父親陳振鋒介紹,陳宜光此次是偷渡去美國,中途需在韓國轉船。家中借債5000元爲他辦了“出國”手續,如果順利到達美國,家中還要向蛇頭交6萬美元的偷渡費用。陳振鋒的侄兒陳宜欽也和陳宜光同船出國,但邊防所的通知名單中沒有陳宜欽的名字。陳宜欽的父親焦急地向記者打聽兒子的下落。他傷心地說,現在恐怕說什麼也晚了。圍觀的村民不停地安慰陳宜欽的父親,叫他不要着急,孩子有可能還在搶救之中。在圍觀的村民中,一位名叫朱孝鋒的年輕人急切地向記者詢問,知不知道朱孝信和陳孝信的消息,原來他是朱孝信的哥哥,他說陳孝信和朱孝信都是和陳宜光一同出去的。
記者在鳳翔村朱孝信家裏看到,他44歲的母親陳春美雙眼發直坐在牀邊。她眼含淚水告訴記者,兒子是瞞着她出走的,如果她知道一定會拼死阻攔,因爲她瞭解偷渡很危險。龍臺村的樑禮榕年僅19歲,他的母親向記者介紹說,孩子是農曆7月27日出發的,中秋節當日,兒子還給家中打來了問候電話,他說自己在浙江,準備轉船出去,先到韓國再去美國。這是他和家中最後一次通話。昨日邊防所通知說被抓,家人說如果真是被警方拘留,倒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怕就怕出現什麼意外。
-最小的死難者是由媽媽張羅着辦出去的
記者隨即來到閩江口的壺江島,在這次公佈的偷渡死難者名單中,就有多人來自壺江村以及附近的東岸、定岐村,這幾個村都屬於福州市連江縣琯頭鎮,分佈於閩江口的幾個小島上,雖然島上的居民與外界的交往都要靠渡輪,而顯得有些不方便,但這並沒能阻止這裏的一些村民狂做偷渡出國的淘金夢。
爲詢問壺江村的遇難者鄭英法的家,記者花去了很長的時間。來到村委會時,一個個村幹部都躲開了,誰也不願意說鄭英法的家到底是在哪個方向,在村委會閒聊的村民只要和記者多說上兩句就被幾個自稱不是村幹部的中年男子擋開了。這裏的人似乎誰也說不出村支書、村委主任的家究竟在哪裏,但幾位熱心的村民還是指出了鄭英法家的方向。當記者來到鄭家的家門口前,只聽見屋裏傳出一陣嚎啕大哭的聲音,任憑怎麼敲門,大門總緊閉着。這個沉浸在悲痛之中的家庭顯然不想受到外界的打擾。
無奈,記者只得去找另一個遇難者李乾立的家,這是一個頗爲殷實的家,一套100多平方米的大單元房面對着美麗的閩江口,可惜年僅18歲的李乾立再也無法看到這道風景了。
李乾立畢業於連江縣的一所職業中學,記者踏進這個家時,看到李家的許多親戚、朋友都前來安慰已經哭得掉不出一滴眼淚的李父,李父說,讓兒子偷渡出國的事情都是兒子他媽在張羅,他平時都在江面上,很少回家,他真後悔當初沒有打消妻子的這種念頭,外國就是遍地金山銀山,也不能用性命去換取。
李乾立的母親已昏迷不醒了好幾個小時,自從10日下午她獲悉這個不幸的消息到11日下午已經整整一天了,她一直躺在牀鋪上,沒吃過一口飯,只是由親人喂幾口水下去。
這個小島上的偷渡現象是否普遍?是哪個蛇頭將活生生的人送上黃泉路?在這些問題上,當地的羣衆非常警惕,每個人都說不知道。就連李父也說不清楚自己的孩子是如何與蛇頭取得聯繫的,向蛇頭交了多少訂金。
就在記者準備離開壺江村村委會時,無意間在村委會的一間辦公室中發現了琯頭鎮於7月份所發出的一份《琯頭鎮反偷私渡專項鬥爭工作方案》通知,其中將壺江村列爲專項鬥爭整治重點村。
-一家五口的主心骨走上不歸路
東岸村、定岐村位於閩江口的粗蘆島上,一走進死者柳永忠的家,就聽到哭聲一片。死者的岳母、妹妹、侄兒、侄女等親屬都聚集在他的家中。
32歲的柳永忠初中畢業以後就開始以打漁爲生。他的家裏世代是漁民,父親在68歲那年出海打漁時被一艘輪船撞死。家裏五口人的生活全靠他打漁養家餬口。今年臺風特別多,漁船損壞嚴重,捕漁的營生不好做。前一陣由於生活不好過,柳永忠和妻子吵了一架後就離家出走。到9月1日那天,柳曾給家裏掛電話說自己在島外,具體在哪裏也沒有說明。之後就沒聯繫過,他們都是昨天才知道這件事的。柳永忠的妹妹悔恨地告訴記者,在幾個月前,柳永忠曾和她商量過這件事,她聽說過蛇頭的劣行,極力勸阻哥哥不要去冒這個險。但後來,哥哥還是沒有告訴家裏人就走了,早知道,死活也要攔住他。
而另一名定岐村的死難者邱仁忠的父母至今也不肯相信兒子已經死了。在他的家裏同樣聚集了許多親屬,他的家人告訴記者,邱仁忠由於和別人打架,自從5月份就開始不敢住家裏了,也沒有和家裏聯繫過。
-蛇頭告訴村民,到了美國一月可以賺幾千美元
在粗蘆島上,記者聽說很多人都“出去”了,這些人有的是通過正當名義出去的,有的是以旅遊名義出去的,而更多的是偷渡出去的。在東岸村,一個村民告訴記者,村裏很多人出去,都沒有發生過這種意外的事,以前只聽說別的村有這種事。很多人都是家裏事先不知道,自己到外國後才和家裏聯繫的。他們出去後,一般每個月都會給家裏寄上1000~2000美元。偷渡者家裏就靠他們從外頭寄回來的錢生活,在村裏也都屬於比較富裕的一羣。可見讓這麼多人鋌而走險的原因不僅有可能偷渡成功的僥倖心理,還有偷渡成功之後可以給家中寄回的美元。
此外,蛇頭許下的美好的諾言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聽村民說,在偷渡前,蛇頭一般都會說,偷渡船準備得都很好,有吃有住,還有洗澡的地方。幾十天就可以安全到達美國。而且到美國一個月可以賺好幾千美金,不單夠自己吃住,還可以往家裏寄錢。
-“美國不是偷渡者的‘天堂’”
在去海島上的輪渡船上,記者遇到了回國探親的柳先生。柳先生告訴記者,他與死難者柳永忠是同村人,對柳永忠的不幸遭遇,他感到深深地痛惜。柳先生說,他們東岸村有4000多人,現已有近千人到了國外,特別是美國,但這些目不識丁的村民,要想通過正常途徑前往國外是很難的,甚至說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很多懷着美國“天堂”之夢的村民都走了偷渡的路。柳先生告訴記者,美國也並不是他當初理想中的“天堂”。好不容易以旅遊的名義到了美國,面對他的卻是遣送、庭審、入獄等一堆政治問題。現在好不容易纔拿到了綠卡,但他也只能在唐人街經營一家很小規模的中餐館。
-船老大說,關在集裝箱裏的偷渡客呼吸全靠氧氣袋
記者採訪後,乘船返回琯頭鎮,在渡船上,閩江口一個島上健談的船老大和記者聊開了。
船老大告訴記者,十幾年前,他以觀光旅遊的名義去過日本、新加坡、美國等一些國家和地區。不久以後,他又想再次出國,但因以旅遊的方式出國要一次性交清大筆的費用,故想通過“偷渡”的方式出國,費用都談妥了,首付一萬元,順利到達後,再付數萬元美金。船老大說,一般偷渡船是來自臺灣或者韓國的運輸船,噸位只有二三百噸。這種小噸位的船,一駛入大海,遇到大風大浪就會搖擺不定,很多人暈船,又沒水喝,連肚子裏的黃水都吐了出來,到吃飯時,一小鍋飯大家都搶着吃,有時甚至爲搶飯而打了起來,所以一些偷渡者都是拉上幾個朋友,主要怕在船上勢單力薄,當然更主要的還是爲在船上有個照應。
船老大說,以偷渡的方式出國要通過一個“集團”,然後各村有幾個小蛇頭負責聯絡,真正的大“蛇頭”是不露面的。而且每位“偷渡客”上船之前,一切東西都不能帶,手機、傳呼機要上繳,與外界完全隔離開。
船老大說,原來他都已經踏上了偷渡的船隻,後來看到十幾、二十來人擠在一個長3米多、寬不足3米、高2米的密不透風的集裝箱裏,呼吸全靠氧氣袋,吃喝拉撒全在集裝箱裏。船老大說,他看了那種場景就感到恐懼,當晚12點多,就找個藉口偷偷溜走了。
回憶那段經歷,船老大至今深有體會。他希望每一個想通過非正當渠道出國的人知道,要珍重生命,錢並不是最重要的。(關永輝攝影、黃孔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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