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吸毒現象在我國死灰復燃,成爲一個令人深惡痛絕的社會問題。本市自1990年發現第一起吸毒至死案例以來,目前已有134人因吸毒而死亡。對吸毒者進行有效管理,幫助他們戒毒,是一個世界性難題。據瞭解,吸毒者生理戒毒後復吸率仍有相當高的比例。
根據國家有關禁毒法律、法規規定,對強制戒毒後復吸的吸毒人員要實行勞動教養。今年5月,天津市青泊窪勞教所成立“戒毒大隊”,將原來分散於各勞教所的吸毒勞教人員集中起來進行統一管理。
他們是一個怎樣的羣體,處於一種什麼生存狀態?對其管理方面有何措施?帶着這些問題,經市勞教局同意,本報記者以實習幹警身份,前往該勞教所進行了一天實地採訪。
新來的“徐隊長”
上午9點,市勞教局的同志將記者接上一輛警車,前往坐落在市區近郊的青泊窪勞教所第七大隊。這個大隊是今年5月新成立的,專門收容吸毒勞教人員(都是男性),內部稱其爲“戒毒大隊”。
9點半左右,車子經過一扇大鐵門駛進勞教所大牆內,在一所白色的小二樓前停了下來。這是所裏的辦公樓,院子最深處的一座樓便是七大隊駐地。和所領導簡單的見面寒暄後,我就要下隊了。
來到大隊樓前,正趕上一個中隊下樓出操。學員年歲不一,因爲吸毒,看上去身體較差。不過步伐還算整齊,口號也很響亮,有時還要站一會兒軍姿、跑跑步。
一些身體太差的學員,只要沒病,也要出操,但並不參加訓練,站在一旁就可以了。操場的四個角上,各站有一名錶現較好的學員,他們的職責是協助帶隊幹警管理隊伍。一般一箇中隊有兩名隊長帶操。
進到樓裏,大隊長王繼峯向我介紹,第七大隊下轄三個中隊,自二層起每層樓是一箇中隊,一樓是大隊辦公的地方。
我被安排在頂層四樓的第三中隊,這是一支剛剛組建3天的年輕中隊。中隊長任巖江、張炳立,加上其他4位同志一共有6名幹警,我將成爲他們中的第七員。換上張中隊長拿來的警服,我當上了勞教所的“徐隊長”,有了這樣的身份,就可以正面接觸那些勞教人員了。
下隊初體驗
在任巖江中隊長的引領下,我來到勞教學員的生活區。勞教學員的生活區與幹警的辦公區由一道鐵柵欄門分隔開來,幹警們可以通過門上的縫隙觀察裏面的動靜。
樓道左手一邊是學員宿舍,右手一邊是衛生間和教室。對勞教人員實行的是軍營式管理,除了幾張牀、洗漱用品和極簡單的衣物,沒有任何其他物品。在樓道的入口處,還有一個上了鎖的鐵櫃子,用來擱放常用藥品,一旦學員生病,可以報告隊長開櫃取藥。樓道的盡頭是另一扇鐵柵欄門,門外是一個很大的陽臺。這扇門平時一般不開,只有當學員晾衣服或是做簡單戶外活動時方可打開。
三中隊有3個普通班,每班一間宿舍,宿舍兩邊各排列3張分上下鋪的雙層牀,一共6張,可以睡12個人。牀底下是必備的洗漱用具,牀上疊一牀軍綠色被子,有楞有角,靠牀的同一側擺放。
門口的一側牆根並排擺着幾隻暖壺,還有墩布、掃帚等一些打掃衛生的用具。另一側牆上,貼着每天各項活動時間表,活動安排得很緊湊也很細緻。從早晨5點半起牀到晚上10點鐘熄燈睡覺這一期間,包括點名、學習、出操、打飯甚至洗漱等各項活動都在時間表上列出,學員必須遵守,而且都是集體行動,至少也要兩個人統一行動。這是因爲吸毒的勞教人員和其他勞教人員不同,原先在外面時,他們因爲毒品對身體的戕害,導致生活極度不規律。現在接受改造,就要從日常生活中一點一滴加以規範,雖然顯得單調枯燥,但有助於他們改掉惡習。與別的勞教人員不同,吸毒勞教人員沒有集體活動外的自由活動時間。
我進到班裏的時候,正趕上學員自學時間。他們見我進來,馬上起立,任中隊長將我以新來的“徐隊長”身份介紹給他們,他們齊聲問候:“隊長好。”他們每人一把塑料小板凳,兩人一排,成二路縱隊,坐在牀鋪之間的走道中。按規定,他們要正襟危坐,不能用身子倚靠牀鋪。
各班都有一名班長,由隊長選派表現好的且有一定管理能力的學員擔當,協助隊長管理一些日常事務,比如安排做衛生的值日人員等。在學習的時候,班長一般坐在隊伍最前面,監督學員的學習。學員所學的內容是所裏的一些規章制度,要求達到能夠背誦的水平。因爲毒品對大腦神經的破壞,加之大多數學員年齡在三四十歲左右,記憶力不再旺盛,對他們來說,能把這些規章制度背下來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紅黃綠分管
除了3個普通班外,三中隊裏還有兩個嚴管班和一個監督班。嚴管班管理着全大隊不服改造的人員,出入嚴管班,都要有隊長的批示。對於這些錯上加錯的人,管理就更要嚴格一些。屋子裏面每人有一張鋪板,被嚴管的勞教學員盤腿面向牆壁坐在鋪板上,背誦相關條例。除了早晨和晚上洗漱時可以出來,其他時候如出操、隊長給上課等活動一概不準參加。
監督班的學員由平時表現較好,積極接受改造的學員組成。他們的自由度相對要大一些,可以在宿舍內走動,看一些學習材料,甚至還可以看點小說。他們主要任務是隨時注意各宿舍內的情況,配合隊長監督學員的各項活動。由於水房和食堂都不在樓中,所以監督班有專人爲其他班的學員打水打飯,打回來後,再分發到各個班中。每天上、下午各打水一次,一日三餐打飯3次,由一名隊長帶領。
除了不同的分班制,對勞教學員的管理,還分嚴管、普管和寬管三種形式。所有學員胸前都會佩戴標明身份的卡片,上面標有他的姓名、年齡、家庭住址和入所原因。通過卡片的顏色,可以區分出他是屬於哪一種管理方式的學員。紅色胸卡是嚴管對象,嚴管班裏的全是,普通班裏也有;黃色胸卡是普管對象,是大部分表現中規中舉的學員,他們在普通班和監督班裏。
綠色胸卡是寬管對象,但在“戒毒大隊”中一般見不到帶綠色胸卡的學員。那是因爲吸毒勞教人員有兩大特點:其一,毒品給他們帶來嚴重的身心傷害,身體極度虛弱,且心理扭曲嚴重,自我封閉,不易與人相處,不願交流;其二,“數進宮”人員佔了多數,5、6次的也大有人在。一些人反改造經驗豐富,有的甚至比剛分配來的新干警還熟悉隊裏的情況。因此,對於吸毒勞教人員的管理要特別嚴格,也就不設寬管對象了。
對吸毒勞教人員的管理教育,還有一些特殊措施:開設對毒品危害性認識的課程;由於身體較弱,不安排他們進行體力勞動,只進行一些簡單的手工勞動;家屬探視不允許帶食品,如要買一些方便食品,要在所內指定的小賣部購買,價格與外面一樣,主要目的是爲了避免有毒品藏在食品中帶給學員;帶來的衣服經檢查後,要在水中浸泡24小時方可穿用,這是因爲萬一有沒查出的毒品,也可以在水中溶解掉。
與勞教學員對話
下午,張炳立中隊長帶一名得了肺結核的學員去住院。按規定,學員住院,至少要有兩名幹警日夜不離地守候,警力就更緊張了。
我以隊長身份,找到一名勞教學員談話。他坐在我面前,顯得很侷促,兩隻手一會兒摸摸褲子,一會兒交叉在一起夾在腿中間。顯然,他對幹警還是很敬畏的。
“你是怎麼吸上毒品的?”
“1988年,我去雲南做生意時吸上的。”他用沙啞的聲音回答我:“回來就控制不住了,多少錢都讓我糟踏了。”
“家裏還有親人嗎?”
“原來有兩個哥哥,都因吸毒死了。我老婆後來也跟我一塊吸了,現在離婚了。”
“這回是第幾次進來了?”
“第4次。”
“你知道吸毒犯法嗎?”
“知道。”
“那怎麼還吸?”
“開始時好奇,就吸上了,後來就再也忍不住了。前兩次剛放出去當天,我就復吸了。”
“這麼多次,你就從來沒想過戒掉嗎?”
“也想過。第三次勞教後,我的兩個哥哥因吸毒死了,大哥、二哥託付我照料他們的孩子,我終於下決心戒毒了。”
“堅持了多久?”
“幾個月吧。”
“都堅持這麼久了,怎麼又吸了?”
“有了吸毒的壞名聲,找工作誰還敢要,做生意也沒人理,沒有機會,沒有信任,家人也都不在了。那會兒天天沒事幹,極度空虛無聊,所以就又吸了,也又一次回到了勞教所。”
“今後打算怎麼辦,自己心裏有數嗎?”
“我知道,其他隊長找我談了無數次了,我也歲數不小了,以後說嘛也不吸了。”
此刻,他微微向斜上方擡起了頭,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嘆氣。其實,像我這樣和學員談心,在“戒毒大隊”中每天都會有。
吃過晚飯後,又到學習時間了,學員們主要是鞏固下午所學的東西。中隊長告訴我,以後配了電視,就可以使學員的學習形式多樣化了,可以組織他們看看《新聞聯播》、《焦點訪談》什麼的。
大隊長一席談
晚上,王繼峯大隊長抽空和我聊了起來,他對管教吸毒者有着自己獨特見解。他說,以他的經驗來看,吸毒人員並非都像一些影視劇中描寫的那樣,是多麼多麼有錢,離普通百姓距離很遠。其實,很多吸毒者家中並不富裕。尤其是那些整天無所事事的人,既賺不到錢,生活又極度空虛,在好奇心理的驅使下,更容易受到毒品的誘惑。王大隊長半開玩笑地說:“像我們這些每週只能回一趟家,天天工作累得要命的人,是決不會去吸毒的!”
吸毒者通常用“以販養吸”的方式,來維持自己所需。他們販賣的數量不大,一般只有零點幾克,被抓住了就說是自己吸的,抓不住就高價賣一半,自己吸一半。
王大隊長還告訴我,當你一旦沾上毒品,你就進入到一個外人很難介入的吸毒者圈子中,你周圍的人全部吸毒,你想戒都不行。人們在電視上見慣了吸毒者毒癮發作時痛不欲生的樣子,往往以爲吸毒只是一個生理性問題。事實上,生理上的毒癮通過藥物治療,大約一個月時間就可戒掉,來勞教所的這些吸毒者,基本都實現了生理脫毒。而據瞭解,吸毒者在生理戒毒之後,復吸率往往能達到90%以上,勞教所內的吸毒者,大半是“二進宮”、“多進宮”。對他們而言,最困難的是心理上的戒毒,“一朝吸毒,終生戒毒”實際指的是這方面。
徹底戒毒雖然很難,但並非不可能,據國家衛生部統計,3年以上不吸毒能戒的人佔15%。吸毒者之所以復吸,外部環境起很大作用。爲了促使吸毒人員戒除心癮,“戒毒大隊”正進行着各種探索,所做的工作,已經遠遠超出了戒毒本身。爲了恢復吸毒者親屬對他們的信心,勞教幹警經常要進行家訪,上門去做家屬的思想工作;同時還定期邀請社會人士來勞教所與他們談心、幫教,鼓勵他們恢復生活的信心。通過“雙管齊下”的工作,不斷取得良好成效。
尾聲
晚上9點半,以班爲單位開始洗漱,準備睡覺。我去衛生間查看情況。衛生間外面是廁所,裏面是淋浴和水池,有地熱溫泉水供應。10點整,除嚴管班外所有班準時熄燈,但不能全黑,屋裏還要亮一盞15瓦的小燈,以便夜間巡察。嚴管班的學員則要等到10點半以後纔可以睡覺。在他們脫衣服的時候,我看到許多人身上都有大面積的文身,十分醒目……
夜深了,值班隊長夜裏是不能睡覺的。幹警們的家大都住在市裏,來一次就要值兩個白班、一個夜班。所以,一般是工作36小時,休息12小時,相當辛苦。凌晨2點鐘,當我去睡覺的時候,看到值班隊長一個人端坐在柵欄門前,時而起身到學員宿舍內查看情況,這樣的“坐班”必須一直堅持到天明。
此時,整個青泊窪勞教所除了幹警值班室外,一片漆黑。遠處公路上燈火闌珊,一彎冷月掛在天邊,不時傳來火車的汽笛聲和警犬的吠聲。不知躺在牀上的勞教學員,此時可曾夢到自己家中白髮蒼蒼的父母,溫柔賢淑的愛人和機靈淘氣的寶寶;還是又夢到了那引他步入歧途的罪惡的毒品。
凌晨5點半,我和其他學員一樣,起了個大早。洗漱、簡單的室內活動。上午,隊裏又開了工作佈置會,熬了一宿的值班隊長也照常參加。10點鐘,我換下警服,完成了“徐隊長”的使命,此時據我昨天上午下到隊裏剛好一個對時。(侯睿智 孫震 魏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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