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譜■
趙燕清,又名趙燕華。這位只有小學三年級文化的遼寧省西豐縣農村婦女,因爲毒殺了出生僅兩個月的親生兒子而成爲媒體關注的對象。
1984年,19歲的趙燕清嫁給西豐縣面山村玉青屯農民徐俊海,三年前離婚,女兒徐丹,今年17歲,與父親一起生活。離婚後,她很快嫁給了吉林省東豐縣農民韓兆會,他們的兒子韓明亮出生不久便被診斷出患先天性雙眼小眼球、小角膜,胃扭轉,幽門狹窄等病殘,趙燕清的噩夢從此開始。2001年7月,她帶幼子到瀋陽和丈夫會合,投奔同鄉侯澤民、侯德民兄弟,曾試圖帶明亮去醫治,但自覺無望,而且無力負擔醫療費。
2001年7月26日9點15分,“不忍心看兒子再遭罪”的趙燕清用滅蒼蠅的“無敵敗蟲殺”,親手結束了兒子幼小的生命。
2002年3月14日,趙燕清故意殺人罪案一審在瀋陽市鐵西區人民法院開庭。
■原聲■
我看他遭罪,我想兒子,我對不起你了,我給你吃蒼蠅藥,比媽媽先走一步吧。
——趙燕清在回答訊問時,說自己毒殺兒子時的想法
因爲他有病,看病得要很多錢,我們沒有錢,沒有別的辦法。
——趙燕清回答警察關於爲什麼毒死兒子的訊問
哪個做媽的不心疼自己的孩子,沒人能理解我呀。
——趙燕清面對記者回憶自己毒殺親子時的矛盾心態
這孩子多半也是養不活的,但你給整死了,就是你的錯呀,現在要是能留條命就好了。
——徐大娘希望以前的兒媳能被輕判
情理可容,法理難容。
——鐵西區人民法院高家融庭長對此案的評價
■上午9點15分
——趙燕清一直記得這個時間
2001年7月26日。早上,37歲的趙燕清僅兩個月大的兒子醒了後就不停的哭鬧,怎麼哄也哄不好。
上午9點15分,趙燕清擡頭看了眼小鬧鐘。將劇毒滅蠅藥“無敵敗蟲殺”抹在乳頭上的趙燕清,眼瞅着剛剛兩個月大的兒子韓明亮吃了兩口奶就不行了,一邊將剩下的藥粉倒在從報紙邊上撕下的白條上,灌進兒子的嘴裏。大約過了十分鐘,明亮斷了氣。
趙燕清一直都記得這個時間。即便是後來她在法庭上翻供,說自己是喂錯了藥,她也還是記得這個時間。
兒子嚥了氣,趙燕清打電話給自己的同鄉侯德民和丈夫韓兆會,說兒子不行了。當天韓兆會和侯德民一起將穿着白花小襯衫的明亮,包上條小被子,裹了張涼蓆埋到了瀋陽市于洪區的一處荒地裏。
晚上約11點鐘,一位姓劉的鄰居懷疑明亮死得蹊蹺,便去所在的鐵西區輕工派出所報了案。接到報案後,當值警察展輝和同事範喜君、王亞洲、楊天一起立即趕到趙燕清等人租住的小屋,將4名犯罪嫌疑人抓獲。7月27日,趙燕清對毒殺明亮一事供認不諱。8月30日,趙燕清被依法逮捕;2002年2月19日,被提起公訴。
2002年3月14日,趙燕清毒殺兩個月大親子案,一審在瀋陽市鐵西區人民法院開庭。
■兒子的眼睛生下來就睜不開
趙燕清,又名趙燕華。遼寧省西豐縣一位普通的農村婦女。
1984年,19歲的趙燕清嫁給西豐縣面山村玉青屯農民徐俊海,大約三年前兩人離婚,女兒徐丹,今年17歲,與父親一起生活。
離婚後不久,34歲的趙燕清嫁給了28歲的吉林省東豐縣那丹佰鎮石縫村靠向山屯農民韓兆會。
2001年5月25日,趙燕清在西豐縣天德鄉醫院剖腹產下一男嬰, 爲了支付手術費,家裏的牛被賣了出去。兒子取名韓明亮,不幸的是,眼睛生下來就睜不開,而且肛門狹窄,排便困難。據說,過了大約15天之後,趙燕清才用熱毛巾敷開明亮的眼睛,發現眼內沒有黑眼球。經過醫院診斷,明亮患先天性雙眼小眼球、小角膜,胃扭轉,幽門狹窄等病殘。這個叫明亮的孩子的出生並沒有給趙燕清的生活帶來一絲光明。
2001年7月,趙燕清帶着明亮來到瀋陽,與丈夫韓兆會會合,投奔先期來到瀋陽賣菜的同鄉侯澤民、侯德民兩兄弟,一起租住在鐵西區重工街三段四里的一處平房裏。
■這樣的畸形基本沒有痊癒的可能
假如趙燕清的兒子不是生下來就患有先天性病殘;假如她不是一個只念過小學三年級的農村婦女;假如她們家比較富裕;假如她沒有毒殺自己僅兩個月大的親生兒子,那麼悲劇就不會發生。不幸的是,所有的這一切,都是一種假設。
無可迴避的事實是,已經借了一屁股債爲兒子看病的趙燕清最後的一線希望也破滅了。瀋陽的醫生告訴她,這孩子要做手術,而且做完了手術也沒有痊癒的可能。
記者打電話到在瀋陽兒科頗有名聲的中國醫大二院,兒科的劉大夫在聽了病例後說,造成這樣多種畸形的原因可能有很多種,具體結果要看到具體的病人才能判斷,但基本上沒有痊癒的可能性。
2001年7月26日9點15分,“不忍心看兒子再遭罪”的趙燕清借餵奶的機會,親手結束了明亮幼小的生命。
■現在“悔得腸子都青了”
在鐵西區人民法院的大力協助下,記者昨天見到了趙燕清。
已被收押了近8個月的趙燕清顯得很憔悴,神情萎頓。記者告訴她來之前的晚上給她的女兒徐丹打過電話,女兒說想她,想來看她,以前的婆婆徐奶奶問她還缺些什麼,趙燕清的眼淚就止不住地掉了下來。採訪的一個小時裏,她一直哭。
“我也想給明亮看病呀。兒子在天德鄉醫院生下來就給送到遼源的一家醫院去了,前前後後花了八千七,都是跟別人借的,現在還欠醫院兩千七呢,實在是沒錢了。後來到瀋陽說是再給檢查檢查,那天和丈夫還有侯德民帶着賣菜的50塊錢去一家醫院,心想那兩種病咱沒錢瞧,先看看眼睛有得治沒得治吧,結果醫生說也瞧不好。”趙燕清說自己現在“悔得腸子都青了”,一邊止不住地抹眼淚。
■趙燕清在看守所裏沒少被罵“狠心”
“我真喜歡我那小子,天天都哄着,連睡覺都抱着,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趙燕清在看守所裏沒少被別人罵“狠心”,“哪個做媽的不心疼自己的孩子,我怎麼可能變成一個兇手?沒人能理解我呀。”說着便嗚咽了起來,伏在桌上抽泣了一會兒,直起腰來,雙手交叉着,手指很用力地扣在一起,自言自語起來:“頭天晚上韓兆會又打我,把我腦袋給打得不好使了,我不識字呀,給明亮吃錯了藥,我真沒想害死自己的兒子呀。”問她,爲什麼以前做口供的時候承認是自己用蒼蠅藥毒死了兒子,趙燕清茫然地想想說,是嗎?一邊喃喃地問自己:“我爲什麼這麼做?”
鐵西區人民法院辦案法官高燕玲告訴記者,她上庭的時候突然翻供,可能是想到後果怕了,可是在以前的幾次口供裏,犯罪動機、事實以及犯罪實施過程交待得都很明白,“故意殺人罪是定得住的”。
■我不想讓女兒像我一樣沒文化
問趙燕清知不知道女兒已經不念書了,她用手捂住臉,說:“知道。我走的那年她就不念了。都怪我這個媽媽,要不是離婚,至少也能念箇中學了,我不想讓她像我一樣沒文化,我還想過讓她在村裏做個幼兒園老師什麼的,可是現在她只有小學畢業,這個想頭是不可能的了。”
說起徐丹,趙燕清彷彿心都碎了,“如果我能出去,我都不知道她還會不會認我這個媽!”當告訴她女兒也想來看她時,她擡起頭問現在能不能見,滿目期盼。知道等宣判以後才能見時,她有點失望,但顯得放心多了。“現在就指望丫頭跟她爸、奶奶、舅舅他們一起好好過了,也不知道出去以後,他們還會不會認我?”想着想着,趙燕清忍不住又問自己,“前前後後我都想過了,最對不起的就是我女兒,還有我原來的婆婆。”
■“她怎麼樣了,會判死刑嗎?”
今年17歲的徐丹,在母親趙燕清與父親離婚的那一年就輟學在家,那一年,她剛唸完小學六年級。因爲,父親靠種地和幫別人放牛掙的錢無法負擔初中一年1000多塊錢的學雜費。“時間久了,也就不想再念書了。”說這話的徐丹,眼神裏已看不出一絲渴望。
69歲的奶奶在一邊忍不住接口道:“剛不念書那會兒,整天都說要去上學,我們現在就指着這麼個丫頭了,要是有錢,怎麼也不會不念書的。”這時再看徐丹,只是縮在牆邊,低着頭,一聲也不吭。據說,春節前,徐丹生平第一次去離家200多公里的瀋陽,在一家飯店打工,可最終因爲吃不慣外面的飯菜,又被奶奶叫了回來。
常年身體不太好的父親徐俊海半臥在炕上,很木訥的樣子,說起趙燕清,略撐起身子,問:“她怎麼樣了,會判死刑嗎?”忍不住地關心。
■村裏有人從電視上看到她出事兒了
徐俊海家是村裏多年的困難戶,只有兩間屋,就這兩間屋還是村裏出錢給蓋的。中間是一個過道,權充廚房。祖孫三代都住在東廂房,一臺破舊的14英寸熊貓黑白電視機、一臺卡式錄音機和一盞燈是屋裏僅有的電器。獨有窗臺上擺着的幾盆叫不上名字的花,給這間有些死氣沉沉的屋子添了抹亮色。
西邊的屋子是當年徐俊海和趙燕清住的。趙走後的三年多,一直沒有人住過,已經成了雜物間,堆着幾袋玉米和十幾棵自家種的大白菜;糊在牆壁四周的報紙已經發黃了,當年結婚用的兩件傢俱還橫在炕頭,浮着一層灰,炕邊上放着一臺老式的晶體管收音機,徐奶奶說,那是趙燕清當年唯一的陪嫁,留着做個紀念。“我們家窮,留不住人,我們也不怨她,不過聽說後來她找的對象也是個窮光蛋,跟咱家差不多。”徐奶奶一邊說,一邊瞟着炕上的兒子,“後來聽說她出事了,村裏有人從電視上看到了,傳來傳去的,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咱也不好問。”
■“孩子給整死了,就是你的錯呀”
等記者把大致情況說了一下,幾個聞訊而來的鄉鄰七嘴八舌地說,要不是沒錢,怕也下不了手呢。“認識也有十幾年了,真想不到她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這個傻瓜呀,這孩子多半也是養不活的,但你給整死了,就是你的錯呀。現在要是能留條命就好了。”儘管不明白當年趙燕清爲什麼好端端地突然會提出離婚,徐家奶奶的同情倒是毫不猶豫地放在了過去的兒媳身上。大家紛紛附和,開始猜測等待趙燕清的會是什麼樣的判決。
一直沒吭聲的徐丹這時突然從炕上起身,一言不發地走出屋子,在院門口站定,一邊踢着腳底下的石子。徐家奶奶嘆口氣:“她在外面也聽說了趙燕清的事兒,可回來一句話也沒聽她說過。”
這邊正說着,越過窗臺上的花,從玻璃看出去,院門外也圍過來些村民,在問徐丹什麼,徐丹只是低着頭。一直在屋裏的鄰居紀大娘說去看看,便走到院門口和大家說了起來,這時,徐丹便移到門的另一側去了,仍是沉默着。
■要不要給媽媽捎句話
徐丹脫口就說:“我想她。”
想起在玉青屯屯口打聽趙燕清時遇見的那位大嫂,說起趙燕清的事兒,她倒是從電視上看到過。再問她,如果要拿出幾千塊錢給孩子看病,而且可能還看不好,怎麼辦?她只是靠在牆上,淡淡地說,那就別看了。問她家裏的收入如何,仍是靠在牆邊上,說,少得很。旁邊有村民搭話說,就靠種點地,吃飯是沒問題,賺錢就別想了。環顧四周,整個屯裏,找不到一戶氣派點的房子。這時候,突然對一個先天殘疾的孩子給一個這樣的家庭所造成的經濟壓力和精神負擔有了切實的感受。
離開徐俊海家的時候,十幾個村民在徐家門口,還是關心趙燕清的命運,說要到月底可能纔會有結果,鄰居紀大媽熱心地提供了她家的電話號碼,問記者能不能有結果後打個電話告訴徐家,也告訴大家。徐丹站在人羣的最後面,還是不說話,只是拿眼睛一直瞅着你,看得人有點心疼。於是徑直問她,要不要給媽媽捎句話,她脫口就說:“我想她。”一直讓人覺得暮氣沉沉的眼神裏彷彿有什麼東西,轉瞬即逝。
■燕清出事還是從小妹來電話才知道的
趙燕清的二哥叫趙燕發,家在西豐縣朝陽村,4間大瓦房臨街立着,屋裏亮堂堂的。趙燕發有輛運輸車,自己跑跑生意。
問起趙燕清的事,夫妻兩人都說不太清楚,並說大哥趙燕成也不知道,他們也是在她出事後,住在天德鄉鶴鳴村的小妹燕龍打來電話才知道的。問及燕龍的電話,說是用別人家的電話,也沒留下過號碼。
“我們和燕清已經三年多沒聯繫過了。”問趙燕發爲什麼,他撓了撓頭說,“她要離婚的時候,我們哥倆都不同意,後來就沒什麼來往,我們也沒見過她後來的對象,就連他姓啥都不知道。”頓了頓又說,“聽說她在西豐那邊過得不是很如意。”
■“誰讓她傻到要去殺人呢!”
“好像燕清只有小學文化?”記者再問。
趙燕發突然就笑了,說:“我們兄妹4個,就我學歷最高了,也就是個初中,還沒畢業,其他人都只念過小學,燕清只念到小學三年級。”
追問原因。趙燕發便轉過身去,指着街對面的兩間茅草屋道:“那就是我們原先的家,那麼窮,哪有錢唸書呀。”茅草屋的牆上已然破了一個大洞,居然還沒倒,“現在的房都是自己後來蓋的。”
“聽小妹說,一起抓進去的侯家兄弟還有燕清的對象都給放出來了。”夫妻倆說着又有點替燕清不值,一個勁兒地說燕清缺心眼兒,又說起法院會怎麼判,又討論不出個所以然,便作罷了。想了想,很無奈地說:“誰讓她傻到要去殺人呢!”心裏還是惦記着判決結果。
■案發時,一張炕上住着趙燕清和丈夫等4人
至於爲何只有趙燕清一人被提起公訴,鐵西區人民法院辦案法官高燕玲的解釋是,韓兆會與侯澤民、侯德民雖然曾在案發前4次研究過各種處理明亮的方案,但由於案發當時,他們都未參與實施犯罪,所以他們從公安機關移送到區檢察院後,就被拿下去了,並未被提起公訴。
儘管從案發到現在已近8個月了,但辦案警察展輝對這個案子仍然印象深刻:“這樣的案子真是不多見,要不是沒錢也不會這麼慘吧。”記者在展輝的幫助下,找到了趙燕清當時租住的平房。這是在房子旁多搭出來的一間小屋子,只是用磚頭堆砌而成,十分簡陋。這間長約6米,寬約2米的小屋子被隔成兩戶。
推門進去,通過一個用作廚房的過道,就看見一張長約3米、寬約1.5米的炕已經佔了屋子絕大部分的空間,當時趙燕清和丈夫以及侯氏兄弟4人帶着明亮就是住在這間只有大約6平方米的房子裏。現在租戶已經將炕稍稍整理了一下,展輝仍然皺着眉頭說,當時的情況比現在還要差。
■我以後再也不殺人了
趙燕清一案的辦案法官高燕玲分析認爲,促使趙燕清毒殺自己親生兒子的主要原因可能還是經濟原因,對一個農村家庭來說,生孩子再加上給孩子治病花上近萬元已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再加上是個殘疾孩子,即便能養活,將來的負擔也很重。“她這麼做,既是解脫了孩子,對自己也是一種解脫,只是她可能根本沒有意識到這是犯罪”,高燕玲認爲趙燕清恐怕直到庭審時才意識到問題有多嚴重,因爲那時候她聽到趙哭着說:“讓我回家,我會好好當個農民,我以後再也不殺人了。”
“愚昧是最主要的原因,涉案的4位嫌疑人文化程度最高的也就是小學。趙燕清在實施犯罪的時候一點兒都沒意識到後果,可以說法律意識是極其蒼白的。”鐵西區人民法院的高家融庭長搖着頭說:“我們也很同情被告的不幸,但情理可容,法理難容。”
■死刑和無期的可能已排除
趙燕清的行爲也許有她情非得已的一面,但她畢竟觸犯了法律。根據現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條:“故意殺人的,處死刑、無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節較輕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一審的判決結果要到開庭後15天左右纔會宣判,對最後的量刑工作,目前主要有兩種傾向:一種意見認爲她殺害殘疾兒童,應該從重量刑;一種意見認爲她也是爲了解脫孩子的痛苦,傾向於從輕量刑。”高燕玲還向記者透露,按照規定,在區法院庭審的案件本身就排除了死刑和無期的可能性,換句話說,對趙的量刑,最重不會超過有期徒刑十五年,但具體的刑期尚未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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