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3月14日,《南方週末》頭版刊登了《腦白金真相調查》一文,史玉柱和腦白金再次成爲消費者關注的焦點。
《真相》一文稱,迄今,找不到任何嚴肅的學術文獻支持“腦白金”與“腦白金體”的說法。專業人士認爲其對應的是人體大腦中的“松果體”和它分泌的“褪黑激素”的東西。而“腦白金”的主要成分正是褪黑激素。
文中稱,褪黑激素“火”於1995年的美國,半年後降溫。被史玉柱奉爲“腦白金”“經典”的《褪黑激素的奇蹟》淪爲充滿狂想、不嚴謹,甚至被學界稱爲“最肆無忌憚”的通俗醫學著作。
衛生部1997年12月給腦白金批准的保健功能是:“改善睡眠,潤腸通便”。而其自身的宣傳中卻被誇大到降壓、抗癌、內分泌調節等數十種,還有提高性快感。
褪黑素在日本、泰國、馬來西亞、加拿大、歐盟等國家被禁止使用或公開銷售,而史玉柱卻稱在那些國家褪黑素是“處方藥”。
做記者5年,似乎還從沒經歷過這樣的採訪,如此舉棋不定又波折頻仍。
3月14日,慣例買一份《南方週末》,頭版居中大題《腦白金真相調查》,如此粗黑一行上方,橫着《某些保健品爲什麼“虛”而能“火”?》,是第6版的要文提示,可怎麼看怎麼像這篇“真相調查”的肩題。
腦白金出大事了?來不及細看全文,走在街上,心中這樣想。踏進辦公室,領導問:“你還不給史玉柱打個電話?”同事也說:“去訪訪,多好的題。”
不敢答腔。那滿版的“松果體”、“褪黑素”,專業得讓我恐懼。而且,這個時候去訪史玉柱,不是自找嫌疑?人要是以爲你跳出來爲之搖旗吶喊,或者乾脆就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冤不冤?
回家想了3天。翻出去年2月7日的採訪錄音來看,那是第一次做史玉柱的專訪,他是我自做訪談以來嘗試做的第一個經濟類人物。那時的背景是昔日跌倒的“巨人”重現江湖來還債,我見報文章的標題最後是《背污點幹不成大事史玉柱:我要站起來》。
2001年那次專訪,兩萬字的訪談內容最後能見報的終究只是部分,那些我最終沒有采用的文字裏,有一大部分正是關於保健品,關於腦白金。當時史玉柱的副手劉偉小姐再三堅持文章中連“腦白金”這3個字都不能提,我們在你來我往的電話中爭執至幾乎翻臉。
那時便想過,保健品、腦白金,對史玉柱恐怕早晚是個“雷”。2001年我們曾有如下對話:
──記者:有一種說法:當年是腦黃金讓史玉柱頭腦發熱,現在腦白金與腦黃金一字之差,腦白金又能讓他走多遠,挺多久?
──史玉柱:我覺得腦白金能讓我走12個月,12個月之後再倒下來。
而今,時間過去整整一年,僅僅一年。史玉柱一語成讖?
週一,終歸不甘心,還是給史玉柱的公司打了電話。對方並不熱情,北京公司的易先生張口便是:“你覺得這時候接受採訪對我們有什麼好處嗎?”依他們要求傳了採訪提綱,爲他們服務的公關公司又追過不止一個電話來,客氣然而頑強地再三試探、暗示,直到我煩得不顧禮貌發了脾氣纔算完。同時,報社這邊,一位我一直以“前輩”視之的同事對我這次採訪並不看好:“我不知道你這個時候去找史玉柱有什麼意義,我覺得在腦白金這件事上,事實層面上他是無可辯駁的。你去,只會被當做一根稻草被他抓住。”他的觀點很快在另一位同事那裏得到贊同,到上飛機前,我已經被他們告誡得六神無主。
19日一早,臨出門前從一堆舊採訪帶中抓了一盤放到採訪機裏,一聽,居然是一年前專訪史玉柱的那一盤,天下竟然有這等巧事,難道這就叫滄海桑田?
飛到上海,下午5 點半見到史玉柱,採訪至晚上8點。
20日上午虹橋機場,10:40應該起飛的航班11點還沒讓登機。12點坐在飛機上的我們被告知什麼時候可以起飛還不知道。身邊人一邊議論着北京壯觀的沙塵暴和據說不足百米的能見度,一邊要水要點心準備持久戰,我卻盯着電池眼看要耗盡的電腦欲哭無淚。最後我收拾行李下了飛機,打上一輛車又衝回上海市區。
20日下午2點,我坐到一扇西向的窗前開始整理採訪錄音。接下來的時間裏,窗外,午後陽光、晚霞、星空、晨曦依次掠過。
21日上午9點,上海的晨風清涼中,漫長如苦役的錄音整理終告結束。我端正身形,開始寫這篇文章。
■我預先知道他們要發這組報道《南方週末》是個比較負責的媒體
現場:看上去史玉柱的上海健特比之一年前規模擴大,佔據了金玉蘭廣場兩個樓層。猶記去年元宵節那天我在這裏等了史玉柱近5個小時才最終得以採訪。今年,我的境遇明顯不同,19日下午5點20分我趕到之時,史玉柱已經在他那個大似會議室的辦公室裏等我了。
一進門就看到立在一邊的大看板,那張要命的3月14日《南方週末》頭版被平平整整地磁貼其上。坐下,掏出我隨身帶來的那一張,舉頭剛想會心一笑,卻發現看板上那張報紙已經閃電般不見了蹤影。
記者:沒辦法,我們恐怕還得從《南方週末》這篇報道談起,畢竟這是由頭。
史玉柱:但我們不要侷限談它。這篇文章,我們確實也很重視。
記者:第一次知道這件事、看到這篇報道是一個什麼樣的場合,第一眼的感覺是什麼?
史玉柱:它要登這篇文章我知道。就因爲知道它要登,我到他們報社去了,和他們溝通了。文章下面不是有一塊兒《來自史玉柱的新信息》嗎?那就是和他們溝通時我說的話,他們把它摘下來了。
記者:那你是怎麼知道的,審了他們的稿?
史玉柱:審稿肯定沒辦法審。因爲它本來就是從負面的角度寫的。
記者:他們告訴你的?
史玉柱:對。我跟他們見面實際上就是做解釋工作,他們很多觀點我們認爲不實,溝通後,他們確實也採納了我們一些觀點,明顯我們拿出證據證明他們一些與事實有出入的地方,他們也進行了修改。這點我們對《南方週末》還是感謝的,《南方週末》還是一個比較負責任的媒體。
記者:那是不是可以這樣說,它現在寫在這篇文章裏的東西是咱們沒有拿出證據來駁倒它的?
史玉柱:也可能是我們就沒注意啊,因爲它事先不給看稿子嘛。
記者:那現在這篇文章你肯定是通讀過了。它提出的有些可能算是比較硬傷的東西,比如:“‘FDA(編者:指美國食品與藥物管理局)認定無任何毒副作用’,史玉柱說是來自《新聞週刊》。但經記者查閱,原文裏並沒有這樣的文字。”
史玉柱:這個我能拿出證據。《新聞週刊》裏面是說:每天服用6000毫克,相當於正常劑量的600至8000倍,沒有引起任何不良反應。我們肯定是概括性地說“沒有副作用”。另外,“沒有毒副作用”這句話實際上裏面也有,《新聞週刊》登了兩次。我覺得這個不是特別關鍵的。
記者:不過,我覺得這句話裏倒是這個FDA比較要緊。因爲據這個它後來又說了一句:史玉柱“他給腦白金杜撰出了FDA認證”。
史玉柱:雜誌裏是有FDA。
記者:不知道你們是不是查了同一本雜誌。不過這個好辦,白紙黑字再查就是了。
■媒體應該談主流觀點
我們承認有做得不規範的地方
史玉柱:這不是核心問題。褪黑素能改善睡眠,這個我想已經沒有爭議了。
記者:我的印象裏,這點上大家還算有共識,這篇文章的重點在於,它認爲你“誇大了腦白金的作用”。 史玉柱:這篇報道幾個觀點:第一個是關於褪黑素的效果,我覺得毋庸置疑。第二個,有沒有副作用的問題。任何一項科技,有爭議正常,尤其新東西,關鍵看主流觀點怎麼樣,作爲媒體應該談主流觀點。《南方週末》這篇文章裏引用的東西不是杜撰的,我們認爲它是翔實的,但是它不全面。另外就是有沒有切實證據。這是最核心的問題。我說腦白金沒有毒副作用,我有好幾個證據,其中很有力的一個,廣東省衛生防疫站做的《毒理試驗報告》,結論非常清楚,“無毒副作用”。而這篇文章裏面舉證說“將來有可能有副作用”,推理誰都能推,我覺得他們沒有很翔實的證據。
記者:可我注意到他們寫了一條:在上海健特的“網站上,廣東省衛生防疫站有關腦白金的‘毒理報告’的結論也被改動。在‘無毒副作用’前,加了個‘絕’字,在‘無’字後又添加了‘任何’二字。廣東省防疫站的專家回答記者說:不會有‘絕無任何’的說法”。
史玉柱:這個“無毒副作用”和“絕無任何毒副作用”實際上那個內容是一樣的,只不過後者把它強化了一下。這不是什麼大問題。
記者:但多加那幾個字,大家會引申到這是你的態度。
史玉柱:另外一個,我們在公開媒體上沒這麼宣傳。
記者:網站的東西不是公開給大家共享的嗎?
史玉柱:那是公司內部網站。當然我們做的是有不規範的地方,發現了我們也改,現在多加的那幾個字我們已經從網頁上刪掉了。第三個問題,就是我們過去宣傳有違規的地方,我跟他們也表態,我說我們承認,尤其我們早期的時候。但是這也要看到主流,我們還是在不斷地規範,比如我們說明書已經改了三稿了,只要有人提出異議我們就改。從2000年1月1日開始,我覺得我們做的在同行裏已經算比較規範的了。
■我幹什麼都會有爭議
終有一天我們會扳回保健品形象
現場:採訪進行到三分之一的時候,我請來的攝影記者離開了。史玉柱開始坐得放鬆些,抱他的茶壺在懷,時不時呷上一口。去年採訪時,他幾乎是被部下們簇擁着,訪談現場形同開會。事後我被告知:這樣的話他才更有自信。而今年不同了,只有他的一個副總裁陪在旁邊,也沒再同時備一個採訪機錄音。不知是更信我,還是更信了他自己。
白衣、黑褲的史玉柱,黑領帶上印有“巨人”二字。當年“巨人”最豪情萬丈之日,涉足領域甚至到了化妝品、服裝。去年史玉柱曾說他要把現在還庫存着的“巨人”牌服裝穿完。而今,他依然用這種方式,把他的過去掛在胸前。
記者:現在這篇文章影響不小,甚至令不少人有這種感覺:事實層面史玉柱已經是無可辯駁了。《南方週末》這次準備得挺充分。
史玉柱:準備了一年多。他們自己說的。
記者:我們也是在2000年就接到過讀者來信,揭發“腦白金就是史玉柱那個傢伙乾的”。其實 2001年你還債那個事兒之後,不少人原本對你的印象變好了。這件事對於你的信用形象是一個很大的打擊。有的人爲你可惜:史玉柱好不容易纔爬起來。
史玉柱:我對自己的形象不是特別關注,因爲我不管幹什麼,都會有爭議的,更別說我推個產品。就連去年我還債這件事,居然也是說壞比說好的人多。
記者:是嗎?對於2001年,有一句評價是這樣的:“新世紀開初,基金黑幕引發整個社會對證券市場財富聚斂之道公正性的大爭論,史玉柱復出還債又引起社會大衆對‘財富良心’的關注。”
史玉柱:越是那樣越麻煩,還是越平平淡淡越好。還債這件事沒有任何商業目的。但我不可能老是幹這種事,肯定我企業要獲取利潤,我企業要從事商業活動,這個東西本身就是容易引來爭議的,比如腦白金,現在有點兒罵聲,我覺得還不是很多,所以也挺滿足的。
記者:大家都知道你還債用的是腦白金掙出來的錢,我的一位同事說過一句話:“還債這件事上,史玉柱扮演了一種很仗義的角色,滿足了人們對江湖人格的一種期待,這很符合中國人的心態。當時人們不會追究他完成這件事用的是什麼手段。但實際上很多人希望一個人能這麼做,而且他做的這個過程也是毫無瑕疵的,那樣更像一個神話。但事實往往是,最後神話破滅,背後可能隱藏的是一個更大的謊言。”去年我問過你一個問題:“你可以很明確地說,你是在用科學的、很負責的態度在做這些東西?”現在腦白金受到質疑了,我再問你一遍。
史玉柱:當然是。這點我很堅信,我堅信在保健品裏面,從效果顯著這個方面我肯定是名列前茅的。我們本來想通過腦白金還有幾家產品確實好的,我們想在大衆面前扳回保健品形象,我想總有一天我們能夠達到這個目的。
■被瞄上總不是好事兒
如果腦白金剛上市這件事對於我們是致命的
記者:2001年9月《市場報》有一篇文章,網上引用的時候標題爲《不汲取慘痛教訓,史玉柱又犯了一個錯誤》,那裏面有這樣的說法:“保健品是經不起別人質疑的”,“當新聞媒介質疑你吃進肚子裏的東西有問題時,後果就很嚴重。一質疑,不論對錯,別人就不敢吃了。”
史玉柱:我們產品不是剛上市。如果是剛上市,那這樣的事情對我們是致命的。可現在我們對這個事兒看得比較淡,任何一個事兒有爭議都很正常,關鍵還是事實。我們有幾十萬個穩定的消費羣,我們直接地服務到他們,我們的人可以直接和他們面對面,把真相告訴他們,我們可以拿出證據。所以我們不是特別在乎它這個報道,我現在心態倒很平靜。
記者:不感覺危機到來?
史玉柱:沒到呢。對我們眼前來說影響不大。但是要引起我們重視吧,要求我們要更規範,比其他企業要更規範。
記者:你又覺得被人瞄上了?
史玉柱:是,被瞄上總不是好事兒。不過我們認爲我們腦白金這個產品還是穩定的,關鍵是我們現在打的是效果牌。消費者最信的就是口碑,不是報紙廣告、電視廣告。報紙廣告、電視廣告只會提示他注意這個產品。
記者:說實話,腦白金的廣告已經多到讓人很煩了。
史玉柱:這個我們很對不起中國人民,但是從商業上是成功的。
記者:我的一個朋友對我說:你去跟他算算成本去,他那麼多廣告費怎麼掙出來的。
史玉柱:我們是兩種主要功能成分,一個是低聚糖,一個是褪黑素,它們是相輔相成,互相作用的。我們的低聚糖成本,比褪黑素還要高,而且高得還挺多。不算我的低聚糖成本,光是算我的褪黑素成本,就跟別人的褪黑素產品去比價格,這樣一算就會覺得我們的利潤空間比較大。但整體來說,這個行業毛利空間都比較大。利潤空間大了就是什麼罪過嗎?另外,我們廣告投入金額真的不大,在保健品中算小的,在大產品裏算小的,我們是用一種策略,讓你感覺這個量很大。
■《南方週末》不是滅頂之災
我堅信腦白金今年會賣得更好
記者:這些年保健品的名聲不好,大家覺得保健品對於用來實現“血腥的原始積累”是一個上選,而等原始積累完成差不多了,他們會趕緊轉向,金蟬脫殼。有人說:這次史玉柱只是沒來得及。史玉柱肯定知道會有這麼一天,而且這一天對於他來說,其實來得不算早。
史玉柱:其實現在的情形是,腦白金還在上升勢頭,如果你在我的位置你也不會放棄它。整個這5年它基本上還是一個上升勢頭,到10億這個銷售額它還在緩緩上升,沒有掉頭向下。其實就算掉頭向下下降到一半,這個規模在保健品裏還是前5名。
記者:很多保健品剛開始的時候也都很火,可賣着賣着就會有一個“賣穿”了的時候。
史玉柱:一開始很火,賣到後來不行的保健品往往都是保健效果不明顯的產品。效果好的產品生命週期都很長。實際上保健品裏有很多好產品,昂立賣了10年還很穩定,雖然不上升但是也不下降。太太口服液也賣了十幾年,現在還在賣,也很穩定。青春寶賣了20年現在還創歷史新高呢。我對保健品還是很看好,但是將來我們不會侷限在這方面。
有人認爲,這次《南方週末》事件是我們一個滅頂之災,我們不認爲有那麼嚴重。我堅信今年我們腦白金銷售肯定是歷史上最高的一年。
記者:一年過到現在才只是第3個月份,你就能這麼說?
史玉柱:我對腦白金有信心,我堅信腦白金今年會賣得更好。這點到年底的時候,我們拿數據來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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