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被跟蹤並不感到突然
從去年初春開始,大陸4家媒體(新華社、人民日報、中央電視臺和中央人民廣播電臺)被允許派記者赴臺駐點採訪,每家每批兩人,每次停留一個月。至今,駐點記者總計已近100人次。當他們辦完複雜的手續,興奮地抵臺時,瞬間也進入了臺灣情報治安部門(臺灣稱之爲“情治”部門)的視野。在此後的一個月裏,大陸記者的身邊時常跟隨着“影子”。
新華社第一批駐點記者抵臺第二天,臺灣中天電視臺就播出情治人員跟蹤他們的新聞,還在電視畫面上圈出那個戴鴨舌帽的男子。我們赴臺之前,已聽到不少這類故事,因此對被跟蹤、監視,並不感到突然。駐點採訪是自1949年以來臺灣首次對大陸媒體的有限度解禁。大陸記者在臺灣生活、工作1個月,能接觸普通民衆,可出席臺當局許多機構的記者會,與各界人士交談,自然要被“特殊關照”了。
入境手續辦得特別慢
臺灣桃園國際機場,入境大廳里人頭攢動,我被歸類到“非臺灣居民、持護照者”的窗口前排隊,輪到我時,手續辦得特別慢。機場警員在電腦前撥弄了許久,遲遲不在我的證件上蓋章簽字,排在我後面的人頻呼倒黴。那名警員好像做不了主,又叫主管來看,兩人悄悄地說着什麼。大約花了平常七八個人通關的時間,“咔”的一聲,印章才蓋到我的入臺證上。我問:怎麼這麼久?答:電腦顯示慢。我想,可能這只是技術問題,也許就在我們等候的這段時間裏,臺灣的有關機構正進行內部作業。不管怎樣,這是我第一次感覺到那種無形的、注視的目光。
臺灣當局規定,大陸記者申請赴臺駐點,要由臺灣一家新聞機構發邀請函並代辦在臺手續,記者需要提前提供個人簡歷、任職證明,還要填幾張表。入臺後,在大臺北地區採訪不需上報備案,離開臺北市和臺北縣,就要提前向有關部門傳真一份行程表,越詳細越好。傳真內容包括前往地點、事由、上午做什麼、下午做什麼、住宿酒店、被採訪對象的姓名與聯絡電話等。如果環島旅行一週,表格要填一大張。由於記者工作的靈活性、隨機性,不可能計劃得這麼詳盡,臨時有變動,要提前兩小時電話報備。兩個小時,給人的感覺就是爲了有時間安排“影子”跟上。如果不按規定報備,可能被“處罰”,一段時間內不得再申請入臺。
按常規,第一次入臺自然會被盯得比較緊。我的同行說,他去逛街,有人緊跟在幾米外;他去吃飯,有人站在飯館門口蹲守;他坐出租車外出採訪,對方便會通知同事在預定的採訪地點候着;他回到房間,有人就守在走道的拐角處。有時候,記者回酒店晚了,就有人把電話打到邀請記者的臺灣媒體詢問。邀請單位也不可能隨時知道大陸記者在哪裏,有時弄得很尷尬。
聽不少同行說,手機、房間電話被監聽是預料之中的事。出臺北幾天回來後,手提電腦的操作系統可能被弄亂。另外,記者懷疑酒店房間可能安裝了針孔攝像機。要知道,在偷拍成風的臺灣社會,這種小玩意對臺灣情治部門來說簡直就是“小兒科”。
跟蹤的人也覺得麻煩
緊也好,鬆也好,駐點記者被跟蹤看來是“必修課”。一天,一位臺灣薛姓朋友要盡一下地主之誼,邀我們去看風景。因爲遊覽地點在臺北以外,所以,我們事先向有關部門做了報備。次日早上,薛先生夫婦開車到臺北來接我們。上車3分鐘後,薛先生的手機就響了。對方詳細詢問車型、車號、車的顏色、下一站停在哪裏等。此後,在走高速路的一個多小時裏,每隔10分鐘,就有來電詢問我們的方位。粗略算一下,那天薛先生總共接了18個電話,對方也不管他當時正在高速公路上手握方向盤!這種頻繁問話的陣勢,換了普通人,可能早被嚇着了。到了旅遊點,薛先生的手機又響了。對方說我們可以停在不遠處的警察所門前,薛先生沒有理會。中午在一個鎮子上,對方連打幾個電話,問我們在哪家餐廳就餐。薛先生說:“要不要過來見個面,一起吃飯啊?”對方連忙說“不方便吧”。也許他們就在餐廳嘈雜的人羣中。我猛然感覺到,我們總是在明處,他們在暗處。
在薛先生家小坐時,又有人來電問我們幾點離開,坐什麼車,都談了些什麼。很有涵養的薛先生也不免有些煩了:“我們談論一些家常事,談到希望開放兩岸直航。你們在街上隨便問問,大家不都是這麼想的嗎?”對方無言以對,悻悻地掛斷電話。我們在旁邊聽了,覺得此行給薛先生添了不少麻煩。
覺得麻煩的,當然也包括跟蹤我們的人。例行公事,不得不爲,我們週末出行,他們就要加班。據說春節前夕,臺灣警員一個勁兒地問新聞界:大陸記者回不回去過年?當聽說大部分要回北京時,他們如釋重負,很高興春節終於可以休息了。
與臺灣“特務”聊天
一般大陸民衆對“特務”的印象主要來自影視作品和小說,通常其形象都是神祕而嚇人的。
我們赴臺灣採訪光明正大,心中坦然。面對面見到的“特務”,也只是基層警員,與常人無異。
某日,我們隨一個兩岸交流團到臺灣東部的花蓮臺東地區參觀,第一站是著名的佛教慈善機構“靜思精舍”。當時下着小雨,大家聚精會神地聽工作人員講解。我發現有3個陌生人在周圍走來走去,他們穿的夾克衫顏色不同,但衣領上都露出一點紅邊,是工作服,還是標記?其中兩個人跟交流團,一個跟記者。跟我們的那名中年漢子長得黑黑瘦瘦,顯得精明幹練。他不時從人羣中探過頭來,看我在筆記本上記什麼。我照相,他就在遠處悄悄照我。我看他,他就裝着做其他事;我轉過臉,他又看着我,目光始終避免正面接觸。第二天遊覽太魯閣峽谷,他們開兩部車跟着。我們走,他們走;我們停,他們也停在不遠處。如果外人不加留意,還會以爲我們是同路的旅伴呢。在小鎮用過午餐後,我們告別交流團,準備繼續採訪。等車時不見了那位老兄,我們還以爲他跟丟了。見時間還早,我們走進一泰雅族酋長的房屋,裏面是一個小博物館。我們邊欣賞,邊採訪酋長一家。這時,那名中年漢子推門而入,假裝看文物,實則豎起耳朵聽我們在講些什麼。在與酋長友好交談的氛圍中,我招呼他過來一起喝茶,他顯然很驚愕,沒想到我們會先開口說話。我從簡單的交談中得知,他是當地警察,“上面”傳來記者的資料,派他來跟。我明確地告訴他我們下一段的行程,並問:你繼續跟還是打電話與下一站交接?他只是笑笑,“啊”了兩聲,沒說什麼。後來看電視新聞我才知道,陳水扁當時正在東部空軍基地視察。
時時提防有人設“套”
我們到臺北以外的縣市採訪,酒店都是早已預訂的。旅途上,酒店的人員會不厭其煩地來幾次電話,確認我們的抵達時間、車次。這一方面說明酒店服務周到,同時也可能是受人之託來問話的,我們也都如實相告。有一次,我們到臺北以外的縣採訪,進了酒店房間,忽然發現有人留下的公文包等財物。我們趕緊叫來服務員,併到櫃檯辦理換房手續。究竟怎麼回事,我至今也沒弄明白,只是想起有報道說,先前赴臺的駐點記者在島內常會遇到一些身份不明的人。一位大陸記者就曾遇到有人提出要加入中國共產黨,並自稱在臺灣海軍某部工作,要求這位記者代爲聯絡。駐點記者對於這種與自己工作無關的事情,自然不予理會,但得時時提防有人設“套”。
一天,我正在酒店房間寫稿,門縫中突然塞進一個大信封,是一沓剪報,內容都是抨擊臺當局的。送剪報的人附信說:“我們是一羣關注兩岸關係的人士。你們來臺駐點,都在人家的跟蹤中,根本瞭解不到內幕情況,而我們知道的比較多,你們應該與我們聯繫。不知道你們住的房間,希望電話聯絡。”我們覺得沒必要和他們聯繫,心想,送信人既然不知房號,這封信是怎樣送進來的?更何況我們來臺駐點,只報道島內公開的動態新聞,報道臺灣民衆的生活、風土人情以及兩岸交流等,對所謂的“內幕、祕聞”之類沒有興趣。
或許一年來的實踐表明,大陸記者表現中規中矩,臺灣方面跟蹤不出什麼結果,後來赴臺的記者被跟蹤的感覺就不像剛開始那麼強烈了。到臺北以外的縣市採訪,只要報備,有關部門直接給記者打一兩個電話,詢問一下行程也就行了。畢竟,我們是循正規渠道入臺的,有臺灣的邀請單位、批准機構,進行正常的採訪活動有人“跟”,似乎也有照顧我們安全的含義。“情治”一詞,就是情報和治安的統稱嘛。一位新華社記者的話頗有道理。他說:“萬一有極端‘臺獨’分子想找大陸記者滋事,這些‘保鏢’應該不會袖手旁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