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津街道上的婦女和她的孩子們(攝於1895年) | 舊時代的南市,不僅是商業的風水寶地,也是一處頗具規模的平民聚落。
那時節,南市民居的一天往往是這樣開始的:天還挺黑,需要現躉現賣,諸如賣夏日的甜杆兒(青高粱)、秋天的蓮蓬之類的主兒,已經踢踢踏踏上路了;接下去開水鋪的稻殼竈火亮了,豆腐房的驢拉磨盤響了;格楞楞吱扭扭的早食車擔過後,不久只聽一片咕咚咚木門栓響,那是步輦兒上工或打八岔找飯轍的老少爺們出來了;再以後送別晨曲的是急雨般的刷刷腳步,上學的半大小子們揣塊餑餑忙着去喂腦袋了……
消停片刻,臨街鋪面開始乒乒乓乓下門板,各家主婦們灑掃已畢,也坐下來對鏡理鬢。梳頭油嫌貴,常用的是粘刨花。揹筐“磕(恭桶)灰的”前腳走,哐啷哐啷的鐵軲轆水車也就到了。熟門熟院這邊廂挨家挑水,不早不晚那邊廂鮮魚水菜車擔已在喚人了。這些菜販大都多年各吃一片,每日風雨無阻,香椿芽子青苗蒜,連哪位喜歡哪一口都瞭然在心,買賣信用極好,偶有賒欠也並不記賬,全憑良心。
這一撥兒散盡,大約已是九十點鐘,一些主婦開始忙碌。先奔煤鋪,以一天爲度,撮回一簸箕煤球外帶幾塊劈柴,引火麻桿現成,街巷立刻升騰起嫋嫋青煙;爐火上來燉上大鐵壺,直奔糧店,買下當天的口糧;餑餑上屜,再奔雜(貨)鋪。這麼說吧,除了油、鹽不便零叼外,其餘醬醋調料都現吃現買一頓“包圓兒”,舉例說天津人愛吃熬小魚,偶爾連蔥都可以就便跟掌櫃的無償討要一根,俗稱“尋”(讀如新,陽平聲)。總之,一天下來,除了留兩塊乾糧當早點,其餘都一無所剩,改天的事改天再說了。自然,南市未必家家如此,但只要街面還算太平,不必緊急儲備一點,許多人家又確乎是這樣度日的。
除了這些每日固定的“節目”,南市的街巷總是喧鬧的。你聽吧,敲着梆子賣油的、搖撥浪鼓賣線的、挎着分層竹盒搖鈴上鞋的、打着“喚頭”(音叉)剃頭的、道士打扮吹笙賣茶膏糖的、打板或敲肚臍小鑼算命打卦的、敲小扁鑼賣棉花糖的、敲大鑼拉洋片的、吹竹哨賣風車的、吹喇叭磨剪子的,挑擔賣杏仁茶江米藕秫米粥的、補鍋鋸碗鋸大缸的、焊銅器焊錫器的、箍桶修籠屜的、泥娃娃換破爛的、賣大小金魚的,雞公車賣小棗切糕的、小軲轆車架大鍋賣“燴芋兒”(煮山芋)的、排子車賣熟對蝦瓜果梨桃的,揹着各式布袋“買報看買報瞧”的、賣甜鹹酥崩豆的、賣布頭的,扛着草木靶子吆喝“(糖)堆兒”的、挎着食盒吼喊“臭豆腐辣豆腐”的、肩着麻袋高呼“拋(秕)仁果”的。入夜,則有挎着竹籃賣芭蘭花晚香玉的、賣“豆瓣綠不辣的青蘿蔔”的、賣金橘青果的……直到夜深街巷漸漸沉睡下去。而在遠處,那些燈火闌珊的煙館、吆五喝六的賭場和追歡買笑的場所則依然在喧囂着,但那裏與平民們無關,只有不要命的主兒纔在那裏打滾。
時光流轉不過半個多世紀,南市已經並正在顯示出嶄新的時代風貌,過往那些風情畫面已然捲進歷史,只能供來者咀嚼了。(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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