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我高中畢業後,和40多名知識青年相伴,插隊來到了遠在千里之外的錫林郭勒盟薩如拉圖亞草原。
薩如拉圖亞草原是個好地方。這裏有山丘、有河流、有草場,還有淳厚的民風人情;可就是太偏僻、太貧窮了。我們所在的隊離旗裏有好幾百里路,騎一匹好馬也要整整跑一天。由於地處邊遠、交通不便、信息閉塞,牧民們的生產生活方式還非常落後,日子過得也十分艱難。他們粗放地經營着牲畜。當時這裏還沒有磚房,就是土房也不多見。牧民們住在蒙古包裏,沒有電燈,城裏人常用的東西幾乎一樣也看不到。睡覺的時候就蓋一件大皮襖,或者乾脆把蒙古袍裹在身上。牧區的文化生活也很貧乏,牧民的家裏很少見到紙和筆,更不用說書報雜誌了。看到這一幕幕的情景,我的心裏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兒,覺得草原牧區的生活實在是太單調太清苦了,懷疑自己能不能在這裏堅持下去。說實話,從下來的那天起,我曾多次有過要回城的念頭。誰不知道城市好呢?誰不想讓自己的生活過得更舒適一些呢?可是,有些事,有時完全可以改變人的一生!
薩如拉圖亞草原上的牧民們像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女一樣,呵護着我們這些從城裏來的“白面書生”。剛到草原時,我什麼活兒也不會做,是牧民們手把手地教會了我騎馬、放牧、打草、做飯……怕我們餓着,牧民們東家送來炒米,西家送來奶食;怕我們冷着,老阿媽拿出珍藏在箱底的最好的布料,一針一線給我做好了蒙古袍。我親眼目睹了牧民們含辛茹苦地撫養上海的孤兒,他們屎一把、尿一把地把孩子們都拉扯大了。當時,這些牧民們都有自己的親生兒女,可他們卻把好吃的、好穿的都先給了這些孤兒。冬天,他們把到雪地裏放羊這些又冷又累的活兒讓自己的親生兒女去做,卻把孤兒們留在溫暖的家中做一些家務活兒。草原牧民是多麼純樸善良啊!這些真切樸實的一言一行,在不知不覺中,已一點一滴地滲透到了我心靈的深處。
我文化不高,可比起身在草原的牧民們,見識要廣一些。在父親的薰陶下,我從小就熱愛勞動,不怕吃苦,喜歡鑽研一些東西,牧民們有什麼事,我都樂意幫他們辦。日子長了,牧民們無論大事小事都來找我,我和牧民們結下了深厚的情誼。1978年,正是知青們返城的高峯期,嘎查裏的知青走得就剩下我一個人了。那一年,我回呼市爲隊裏修一輛車,在家裏呆了兩個多月。當牧民們都認爲我不可能再回來的時候,我又回到了草原。聽到我回來的信兒,十里八里、幾十裏以外的牧民們都紛紛趕來,送來了吃的、穿的、用的;我的那些平日裏愛說愛笑的牧民朋友,他們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緊緊地抱住我,生怕我再跑了似的。那一刻,我的眼睛裏涌滿了淚水;那一刻,我是那樣深刻地悟出了自己在他們心目中的份量,瞬間懂得了很多事情:草原上的牧民已經把我當成了他們中間不可分割的一員。他們需要我,從心裏捨不得讓我走;而我又怎麼捨得離開這些朝夕相處、勤勞樸實的牧民呢?我不由得在心中暗暗發誓:“我的好鄉親們,草原上的鷹也有飛走的時候,而我廷·巴特爾,今生今世要永遠和你們在一起!
牧民們開始爲我張羅婚事了。1980年的一天,牧民道不欽蘇榮誠懇地對我說:“好兄弟,我有兩個妹妹,你挑一個,在咱這兒成個家吧。”這兄弟般的真誠和樸實的情感深深地打動了我。在那段難忘的日子裏,我和道不欽蘇榮的小妹妹額爾登其木格相愛了。1981年,那個金色的秋天,我牽着一匹駿馬,把我的妻子領回了我那頂破舊的蒙古包裏,過起了清苦而甜蜜的日子。
記得第二年春天,母親從呼和浩特市來看我們,她老人家還沒有進家,就扶着蒙古包門哭了。母親說,她萬萬沒有想到,她的兒子就生活在這樣艱苦的環境中,過着這樣清苦的日子。我勸慰着母親,對她說,草原會富起來的,我們的日子會好起來的,到時候我一定去接您和父親來住一住我們的新房子。
說實話,在當時拿到一個回城指標,就意味着端上了鐵飯碗,也意味着一個人一生命運的轉折。那幾年,國家落實政策,知青們開始陸續返城。我的父親已被“解放”出來,任自治區黨委第二書記,並負責落實政策工作。牧民們都認爲,有我的父親做靠山,我遲早是要回城的。在這個問題上,就連我的妻子也是這樣認爲。可是,整整28年了,我沒有走,我留下來了!
這些年來,有人不止一次地問過我的父親,也不止一次地問過我。一個將軍的兒子,真的就甘心在草原上作一輩子牧民、當一輩子普通百姓嗎?對這個問題,我有這樣的體會:人生的價值,並不在於你有多大的名、多大的利,官位有多麼高,生活多麼富有;而在於能深深紮根於羣衆之中,能爲羣衆多辦一些實事好事,能受到羣衆真心的擁戴。照我父親的話說:“將軍的兒子可以當將軍,但也可以當普通老百姓。如果說,將軍的兒子就一定要當將軍,那就不是我們共產黨人做的事情了!”
記得我入黨後,回到呼和浩特市把這一喜訊告訴了父親,父親非常高興,並說要送我一件禮物。在我臨行前,當他老人家把一本鮮紅的中國共產黨黨章作爲禮物交到我的手裏時,我百感交集,望着慈祥的父親,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我暗暗下了決心,一定要把草原的事情做好,把牧民的事情做好。
最後,我想用自己做的一首詩來結束我的報告:我不願做都市花園裏供人觀賞的花朵,只願做渾善達克沙地上的一株小草,爲勤勞善良的牧人遮擋一絲風寒,爲漫漫荒漠增添一點綠色,爲祖國大地減少一些沙塵暴的襲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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