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秉性使然吧,孫犁好靜,喜歡獨處,最適應“一個人的天地”。除了文壇上見作品,社會上的一切活動,從不摻和。市裏有活動,見不到他,北京有活動,也不見他的蹤影。有一次,中央通知他去出席一個文藝座談會,頭天答應了,第二天出發前,他又聲稱:“我病了,去不了啦!”大概也是爲了清靜吧,家裏不讓安電話;後來安上了,也不常打。真懷疑他是不是會打電話。他說:“會的,只是打的少,一兩次。這比某某(指一個國家元首)還多一兩次。”說話時還略帶靦腆,流露出老來的天真。說他足不出戶,可能過分,只要身體好,每天早晨要出去,選僻靜處散散步。夏日黎明,路旁帶露珠的小草,最先迎接的老人,恐怕就要數他了。樣子倒有些古怪。太陽未出來,卻戴頂草帽;步履輕捷,卻拿根柺杖,只是掄來掄去,並不拄地。一個人悠閒地走着,不知又在構思什麼作品。就是這般的生活,稱他爲“城中隱士”,似乎還是貼切的。
山東有個讀者請當地書法家寫了一條橫幅“人淡如菊”贈送孫犁。他很喜歡,特意鑲在一個鏡框裏掛在牆上。“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符合孫犁的澹泊寧靜;傲霜傲雪,又符合孫犁的不隨風苟合的外柔內剛。第一次看到這條橫幅,我犯了一個錯誤。因爲是從側面看,竟把“菊”字看成了“氣”字。爲理解“人淡如氣”還想了好多。後來,孫犁笑眯眯地委婉地糾正了我這個錯誤。既然做過思考,我倒覺得“人淡如氣”也有另一番意境。《莊子》講道、講氣,它產生萬物,支配萬物。“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爲生,散則爲死。”雖然講得玄奧,會有多種理解,但是,在中國,論人還是講氣。文天祥就作過《正氣歌》:“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爲河嶽,上則爲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是氣所磅薄,凜烈萬古存。”凡能澹泊者必然賦有正氣。這或許是歪打正着的一種歪理吧!
孫犁寫過一首詩:
不自修飾不自哀
不信人間有蓬萊
冷暖陰晴隨日過
此生只待化塵埃
他表述的自己的心態,不正是人淡如菊、人淡如氣的體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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