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犁伯伯就像一個循循善誘的老師一樣,把我領進了文學編輯的大門。
在文藝部,孫伯伯的信件很多,那些信絕大部分都是全國各地的文學青年、作者寫來的。因爲他的老朋友都知道他身體不好,已經不在報社坐班了,所以有信都是直接寄到家裏。那一段時間,我自告奮勇地做了他的“郵差”,每隔幾天,就去送一趟信。我發現,孫犁伯伯對作者的來信非常看重,幾乎是每信必復,哪怕是隻寫上一兩行字,也要對作者有個交代。有時候,他還會把作者託他轉給編輯部的稿子交給我,叫我一定要認真地看,無論能不能用,都給作者寫信說一下。他說,業餘作者寫一篇稿子不容易,人家把稿子寄給了你,心裏天天都在盼着。你當編輯的應該理解作者的心情,多和作者聯繫,多交流,多溝通,這樣才能和作者交朋友。我每次去送信,他都鄭重其事地把一摞回信交給我,囑咐我放到報社的收發室寄出去。那些信都是放在一個大牛皮紙袋裏,外面再用小細麻繩系一個“十”字,非常牢靠。就是這樣,他還不放心,總是叮囑我別把信丟了。每次囑咐完了又笑,自嘲地說:“你可別嫌我嘮叨,人老了就這樣。”我望着他,心裏充滿了崇敬之情,我打心底裏感動,感動於他對素不相識的業餘作者的那份尊重,這纔是一個大編輯啊!
我剛到文藝部的時候,認識的作者不多,孫犁伯伯就幫我約一些名家的稿子。他每給我一篇稿子,都要讓我當場給他念一遍,看看有什麼不認識的字,不懂的詞和典故。因爲那些稿子大多是老先生寫的,用的典多,繁體字也多。他怕我不懂又自以爲是,把人家對的東西改錯了。所以他總是讓我把所有問題都弄清楚了,才讓我把稿子拿走。他不止一次地對我說,你給人家改稿子的時候,一定要慎重,弄清楚了再改,不清楚的一定要問一下,千萬不可大筆一揮,濫用你當編輯的權力。有些老作家,你看他下筆很隨意,實際上每一個字每一個詞都是經過推敲的,有用意的。你如果把人家對的東西改錯了,見報之後,人家心裏會很彆扭。我自己也是這樣,編輯要是把我的東西改錯了我也不舒服。雖然人家嘴上可能不說什麼,但你以後再向人家約稿,人家就不信任你了,不願意給你了。
關於怎麼改稿子,他對我說,你改稿的時候,一定要讀一下,最好能讀出聲來,語法上有沒有錯誤,哪些字可有可無,一讀就知道了。凡是讀着拗口的地方,你看吧,那兒一定有錯。你自己寫東西也是這樣,寫完了,讀一讀。中國的漢字有陰陽平仄,好文章讀起來也是有抑揚頓挫的,有韻律的。什麼時候你的文章讀起來琅琅上口了,你這篇作品就算寫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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