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訴人:素素(化名)
年齡:17歲
身份:小保姆
采訪時間:1月3日
采訪地點:漢口某小區素素幫工的家裡
(素素很早以前就和我聯系過,當時是因為和僱主之間的一點小矛盾,她很傷心,我在電話裡把她的眼淚勸得止住了。
然後,有大半年的時間,她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我以為像許多未曾見面的采訪對象一樣,我們也不會見面。去年12月底,我又接到了素素的留言。看到留言時,我還不知道是素素。電話打過去,一個要告訴我自己情感遭遇的姑娘急急地問我,還記得我嗎,我是素素!
素素又換了一家做活。她說,她又有了新的煩惱,關於愛情。)
從感激到喜歡
我喜歡他並不是因為他長得帥。
(素素推開書房的門,拿起書桌上一張照片給我看。男孩20出頭,很陽光,顯然是這家主人的兒子。)
他就是陽陽(化名),在大學讀書,每周回一次。他回來的頭一天,我就會煨湯,當然是應阿姨的吩咐。
我的哥哥也在讀大學,可是他就享受不到這種待遇。我家窮,為了省下路費買學習資料,哥哥已經有兩年春節沒回家過年了。而我,為了他能讀完大學,小學一畢業就出來做事。所以每次看到阿姨對陽陽關切的眼神,是那種含在嘴裡都怕化了的眼神,我的心裡就很難過,那種感覺我無法形容。
我想家,想媽媽,想哥哥。我想這個世界真不公平,我承認我有些忌妒。所以,有一陣子,我故意在陽陽那碗湯裡放很多的鹽。奇怪的是,每一次,他都像沒事一樣喝下去了。難道他真的不怕咸嗎?有一次,我終於看到他在渴湯的時候,兩道眉頭緊緊地皺了一下。
我想不出他袒護我的理由,然後我就開始有一點點喜歡他,因為他沒有『揭發』我。阿姨是個很挑剔的人,如果她知道我故意在陽陽的湯裡多放鹽,她一定會解僱我的。
我的矛盾在於,這種喜歡是不是愛呢?我開始喜歡陽陽的時候,能夠為他做的,也僅僅是把湯煨得更合他的胃口,把他的衣服洗得更乾淨。許多的時候,在陽臺上曬好衣服,我就會在太陽底下發呆。我想我是不是看電視看多了?電視裡的古裝片裡總是有很多故事發生在丫環和少爺之間。
幻想很快破滅。我開始在陽陽回家的時候接到一個女孩子打來的電話。當我把話筒遞給陽陽時,他的眼睛都笑彎了。他們常常會神神秘秘地說上半個小時。
我猜那是他的女朋友。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我有一種心灰意冷的感覺。
阿勇
阿勇是小區餐館裡的一個小師傅,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多少。我們經常會在菜場到小區的這段路上碰到。有時候看到我雙手拎著好多的菜,他會幫我提。更多的時候,我們只是打個招呼。
可有一天,阿勇在樓下大聲地叫我的名字。隔著鋁合金的玻璃窗,我大聲地問有什麼事?他說有急事。我趕緊讓他上來了。小區的白天很靜,阿勇是個粗人,嗓子又大,我怕他再那麼拼命地喊,影響不好。
阿勇找我借錢,開口就是300塊。阿勇說他的姐姐病了,需要住院。阿勇說自己是個沒有算計的人,根本沒有存錢,遇到這事,只好向朋友們借。
我很高興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裡還有人把我當作朋友,於是毫不猶豫地拿出了200給他。我告訴他,我身上就這麼多了。這是阿姨剛給我開的工錢,本來應該給哥哥100,再給家裡捎50的。阿勇很不好意思地收下了,他說下個月就還。
他又坐了一會兒,我們扯了會兒家常,說自己的家裡,說在這裡的老板。他像是無意中說起,家裡幾次來信說希望他過年回家能帶上個女孩子。我半開玩笑地問,有人選嗎?他說沒有。我問,那你的標准是什麼呢?看我能不能給你介紹。他就說,就你這樣的。我的臉騰地一下就熱了,很長一段時間說不出話來。
大概是他一個人坐在那裡沒意思,他說要走。我並沒有留他。當時我抬頭看了一下鍾,該做晚飯了。同時也覺得很遺憾,覺得自己連交朋結友的自由都被限制了。
他騙了我
因為有了借錢的事墊底,我和阿勇見面後更親切了。好像總有說不完的話。
阿姨對我的態度更加冷淡起來,甚至總是冷嘲熱諷的。有一天,她對我說,女孩子應該自重!我又氣又惱,問她是什麼意思。她說,整個院子裡的人都知道我和阿勇在談朋友。人都還沒有長成,就想談朋友,丟人!
我沒有!那時那刻,我力圖證明我的清白,可是我用什麼來證明呢?
我哭了起來。陽陽為我說好話,他說像我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就是談戀愛也是很正常的。我正要感謝他為我辯護。可阿姨又說,你以為就只是談談戀愛那麼簡單?陽陽朝我看了一眼,哈哈一笑,走了。他的態度很輕率,一時之間,我覺得自己受到奇恥大辱,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或者乾脆去死,然後重新投一回胎。下次投胎,我一定不會讓自己生在農村,更不會再來做保姆了。我的眼淚直往下淌。
還有一個更深的原因,是因為陽陽。我以為他是理解我的,暗中袒護著我的,沒有想到,他居然也在看我的笑話。如此一來,對湯中鹽多鹽少一事只能解釋成他喜歡喝,或者是他本來就是大大咧咧的人。
那以後,再見到阿勇,我就好像真的覺得和從前不一樣了,我覺得他是我在武漢最親近的人。我想與其枉擔虛名,不如正經地談場戀愛。也許是抱著和我同樣的想法吧,有半個月的時間,阿勇對我也還不錯。我過生日那天,他給我一瓶用玻璃瓶裝的五顏六色的紙星星,他說那是他自己折的。
可是,突然有一天,阿勇招呼都不打就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問他們老板,說他已經回家了。而他們一起打工的伙計告訴我,他在這裡欠了很多人的錢,還不起,只好溜之大吉。我問他們,阿勇是不是有個姐姐,前段時間病危了所以纔需要錢?他們都說沒有的事,他借錢是為了還賭債。
他騙了我!我忘了那天我是怎麼回到阿姨家的。連續幾天,我做活都魂不守捨。阿姨他們都知道,阿勇走了,而且他們都認為,阿勇玩了我一把,又把我拋棄了。
阿姨倒是很為我憤憤不平,她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一個女孩子在外面要避嫌,要學會保護自己。我從心底裡感激她像母親一樣的囑咐。可是,內心裡又真的很想洗脫自己的清白,我沒有被他騙去什麼,除了200元錢。
我怎麼辦
經歷阿勇事件以後,我對所有的男人都存著一種戒心。其實,我對阿勇曾是認真的,我們至少是一個『階級』的,阿勇不是陽陽,我可以和他平視著說話。
可他蒸發了,生活沈悶極了。本來我以為過一陣子我就會把這些煩心的事忘掉,回到過去那個單純的素素。
可是,平安夜頭一天發生的事把我的生活徹底打亂了。清楚地記得那天是個星期一,下午,陽陽突然回了家,害得我手忙腳亂地准備『豐盛的晚餐』。平心而論,阿姨一家過得還是很節儉的,除非陽陽在家,纔會吃頓好的。
吃飯的時候,阿姨好奇地問陽陽,你怎麼今天回來了?陽陽說,他是特地回來拿錢過節的。阿姨說,過什麼節?陽陽說,明天平安夜,他要送一個女孩子一件特別的禮物。
要是沒有阿勇,聽到這話,我會心疼。可阿勇事件衝淡了我對陽陽的愛,我聽了也就聽了,很麻木。當天晚上,陽陽拿了錢就出去了。也不知道他晚上回不回,又怕他沒帶鑰匙,阿姨讓我給他留門。
一直到轉了鍾,他纔回來,喝醉了,回來以後就歪在沙發上吐。我從來沒有看見別人吐得那麼厲害,嚇得不知道怎麼辦好。我聽見他喊著一個女孩子的名字,好像是那個經常打電話來的女孩子。
陽陽對另一個女孩子的呼喊讓我心碎,我覺得我活著真是不值得。我本分地做著我的工作,一點點地在黑暗中為他打掃。我沒有開燈,怕驚醒了阿姨。內心裡,我還是護著陽陽的。
突然,陽陽一把拉住我的手,把我摟在他懷裡,用他的嘴吻我。那是我的初吻,他滿是酒氣的嘴吮吸著我的脣,好像要把我吞進肚子裡。那種氣味我受不了,可是那種感覺我無法拒絕。
現在想起來,如果再往下有什麼發展,我反而好辦了。可是他突然止住了,他推開我,很決然地說了句,你走吧,我再也不會糾纏你了。
這時,燈開了。阿姨醒了。
第二天早上,陽陽回到了學校。而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我想我算什麼呢?替身嗎?
在應該愛的年齡,卻得不到平等的愛情。我為自己感到深深的悲哀。
被愛情遺忘的角落
17歲的外來妹素素過早地表現出對愛情的懮慮,讓人既生憐,又生懮。
近年來,媒體和社會學家都在關注都市白領女性的婚姻狀態。而鮮有人知道,都市的廣廈和馬路之間,還有一群被愛情遺忘的女性。
她們和素素一樣,來自邊遠的農村。家鄉的落後,家庭的貧寒令她們不得不在十幾歲的時候就被介紹到城市做小保姆、美容小姐、發廊的小工、服務員……
經歷過一段時間的都市生活後,『素素』們從心態到眼光都更加貼近都市,不願再回鄉嫁一個莊稼漢。
農民女孩懂得追求婚姻的精神質量,應該說是一種人性的進步。但是城裡人會娶她們嗎?外來打工者會娶她們嗎?即使娶了能夠幸福嗎?於是,她們感到了尷尬。
素素告訴我,家鄉出來的女孩子在城裡『混』得稍好一些都堅決不嫁打工仔,而出色一點的打工仔也不願意娶和自己同樣身份的外來妹。
素素問,明天,我們嫁給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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