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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自然科學一等獎獲得者蔣錫夔 |
連續多年空缺的國家自然科學一等獎,終於在2002年度的評選中產生了。來自中科院上海有機化學所的蔣錫夔院士帶領的課題組,經過20年的研究,獲得了中國基礎科研的這一最高榮譽。
絞盡腦汁做解釋
蔣院士他們獲獎的項目名稱爲“物理有機化學前沿領域的兩個重要方面--有機分子簇集和自由基化學的研究”。獲獎的消息傳出後,解釋這個項目的內容、意義成爲擺在蔣院士和課題組面前的一道新的難題。
上海市科委的負責人給研究所打電話,請他們用最通俗的話解釋一下這個項目的內容,好向市長做彙報。可所長費了半天勁,也沒向領導說清楚。
國家獎勵工作辦公室給蔣院士他們提了幾個基本問題,請他們做個文字稿,給採訪的記者做參考。可是,這份書面採訪的回答中,光公式和圖表就是十幾個,更別說名詞和術語了。記者們看了,都說“如對天書”、“基本沒看懂”。
最後還得蔣院士親自出面做解釋。他77歲高齡,心臟和頸椎都不好,還是更撐着講了兩三個小時。
宇宙產生於大爆炸,產生了水和小的有機分子。有機分子和水不親和,有自己相互聚集的傾向,這是細胞形成的必要條件,從而導致了生命的出現。蔣老比喻說,就像油跟水,放到玻璃容器中,油一層水一層,誰都看得見。而他們的工作,是從微觀的角度,在大分子層面,研究油和水也如何分開的,具體的條件是怎樣的。可以說,是用一種新的概念來解釋細胞生成的最基本原理。
“如果說科學是一個大圖書館,我們的研究不過是其中兩片紙。”蔣老說,他們的研究也像一塊園地的小花,雖然只是幾朵,那香味傳遍了整個有機化學界。因爲它很重要,直接關係到生命的形成以及很多疾病的產生,將來很有可能由此產生很多新的藥物,或者弄明白中藥是如何起到治療作用的。
動脈粥樣硬化是一種複雜而可怕的疾病,其罪魁禍首是膽固醇酯和甘油三酯,經過實驗,他們發現粥樣硬化斑塊的組成物有一個共同的可測量的內在特徵,是各組成成分的共簇集傾向性形成了斑塊。
如果有一天能找到一種有效的無毒解簇劑,能被不斷引入靠近心臟的血液中,就可能成爲防止甚至治療動脈粥樣硬化的藥物。另一方面,通過研究古老中藥的成分是否有解簇作用,也許就能找到一些沒被發現的東西。也可以用解簇集的概念研究癌細胞的表面結構,從而設計抗癌新藥。這些是蔣老對他們的研究成果在應用上的展望。
儘管作了解釋,仍有人沒有完全聽明白,蔣院士爲難地說:沒辦法了,我絞盡腦汁也就想出了這麼多。
普通人弄不明白蔣院士他們的工作,可有機化學界的同行們知道。從1985年至今,他們的研究獲得了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和科技部、中科院的持續支持,目前還是國家973的支持項目。1999年和2001年,他們的研究兩次獲得中科院自然科學一等獎。18年來,他們發表論文120篇,其中相當一部分發表在國際權威刊物上,被國內外引用802次。蔣院士被邀請在國際會議和國外大學研究機構上做研究報告105次,並在國際同行矚目的美國《化學研究評論》上兩次撰文論述工作進展。本次國家自然科學獎的評審中,從學科評議組、到評審委員會、獎勵委員會,一路綠燈,專門請的外國同行的評價也非常之高。
基礎研究不能聯繫穿衣吃飯
當問到得一等獎的經驗時,蔣錫夔說:我爲何能在科研上取得尚有些學術價值的成果?我一生都在努力追求實現我的夢、我的理想。在選題時,我自作主張,沒有受任何聯繫生產或經濟效益的束縛。在工作中,我一直大膽運用“有機整體”的科學思想方法。還有,我一生品性寬厚,能先看到別人的優點,這數十年的人際關係也大大支持了我的科研工作。
蔣錫夔1926年生於上海,1947年畢業於上海聖約翰大學,後赴美國華盛頓大學攻讀博士學位。他在國外發現了一種有用的有反應,從而合成了一種新的化合物。1955年,他毅然回國參加建設,領導完成了多種氟橡膠和氟塑料的研究,爲軍民和民用做出了貢獻。1978年,蔣錫夔創建了中科院第一個物理有機化學研究室,建立了一支骨幹隊伍。從那時起,這裏逐漸成爲我國物理有機化學研究的重要基地之一。
由於蔣錫夔家境富裕,被人戲稱爲“甩手掌櫃”。家中的柴米油鹽從不過問,甚至連家中有多少錢也不清楚。但他對自己研究的方向,有着清醒的認識。
他說,人和動物的區別就在於好奇、愛美,這也是基礎科學的動力所在。如果強調基礎研究必須與應用或經濟效益聯繫起來,是非常短見的。人們追求真善美的本能,使得基礎研究的存在本身就是目的,它創新的科學概念或方法如能用於其他學科或領域,就能產生實際應用。重視基礎研究,重視研究的深度和普遍性,就能自然且遊刃有餘地推向應用。
事實上,科學百年曆史告訴我們,幾乎所有產生最大的經濟效益、在生產和科技領域最實用的科學和方法,開始時都是純科學的發現,只有離開了短期、直接應用的目的的束縛,才能去做最重要、最根本的探索和研究。不能一做研究就得聯繫穿衣吃飯。基礎研究有其本身獨立存在的價值,生產不能作爲動力。真正的動力就是好奇心,這是中外科學界公認的。
蔣院士舉例說:“現在去醫院看病,經常把人送到核磁共振儀中檢查一番。1955年,我在美國,一個學醫的朋友拿來一本雜誌,其中第一次提到了核磁共振的原理,什麼用處都看不出來。”
沒用的研究一做就是20多年,到今年修得了“正果”。蔣院士說:“我佔了一個大便宜,怎樣搞,做什麼,沒有人告訴我,自己選題。”
對於“有機整體”的科學思想方法,蔣院士解釋說,打個最簡單的比方,決定一個人健康的因素,絕非不只是他的肝、或肺、或心、或胃、或大腦,或某一豆般大的內分泌腺體,沒有哪一個主要因素,而是相互依賴、相互作用的有機整體。“文革”中,他的這一思想與受到批判,但他堅持不變。
這一思想運用在實踐中,蔣院士強調看文獻和做實驗,一樣都不可偏廢。中科院上海有機化學所研究員、博士生導師的計國楨與他共同完成獲獎項目,他引用一個形象的比喻說,一個課題組裏有不同的人,有指兔子的,有打兔子的,有撿兔子的。蔣錫夔先生每天查看大量的文獻資料,總能不斷提出新的想法,是指兔子的人,其他人有的設計實驗,有的做實驗,是打兔子和撿兔子的人,不同的人做不同的事,使課題組成爲一個完善的梯隊。國家科技獎勵委員會祕書長、科技部副部長程津培院士說,蔣錫夔院士領導的課題組之所以能堅持在科技的最前沿上探索,幾十年持之以恆,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這個團隊很團結。
團結的團隊取決於一個“善”的領頭人。蔣錫夔院士說:“對於善惡,我有一個幾十年未變的操作概念:客觀地說,絕對無私的人是極少的,一般人都有私心和個人的願望。但好人不因自己私利而損害集體或他人的利益,這是對一個好人的最起碼的要求。一個更好的人還會積極主動地有利於集體和他人的事。”從上世紀70年代初就與蔣錫夔合作的計國楨說,他從沒有和蔣老吵過嘴。蔣院士做人以德爲本,在怎樣做人方面以身作則,使課題組的人終身受益。
在20多年間,參加過研究工作的共有54人,其中研究員、教授9人,副研究員、副教授8人,這個課題共培養出碩士16名,博士15名,博士後6名。獲獎後的蔣錫夔和計國楨忘不了那些沒有在證書上留下姓名的人,特別是一些研究生,“90%以上的實驗和輔助性工作是他們完成的。”“有些實驗必須續不斷地進行兩三天,做實驗的就不能離開實驗室,”計國楨介紹說,“加班加點,或者幹通宵都是常事,有時還會遇到猝不及防的爆炸、起火。”
獲知得獎的消息後,蔣錫夔院士說:“我對得起大家了,對得起跟我搞科研的研究生和同事們,對得起有機所的信任和支持。”他對名利已經看得談了,但得獎還是讓他很高興,“這可以鼓勵廣大搞基礎研究的同志們。而且下次再申報課題時,希望這個獎勵能說明選題的重要性,不用再非得說出有什麼經濟效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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