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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星期五———李洋之死
4月4日，星期五。
『鈴……』凌晨5時30分，鬧鍾如往常一樣准時響起，賈春芬亦如往常一樣准時在廚房忙活。往常，12歲的女兒李洋被鬧醒後，總要摁下鬧鈴，然後起床洗漱、晨讀一會兒，吃完媽媽煮的面條就去上學。
這天卻有些反常，鬧鈴一直響個不停。賈春芬擦擦手，來到炕前。李洋俯趴在褥子上，長長的頭發散蓋在臉上。賈春芬推推李洋，見沒有動靜。賈春芬以為女兒像前幾天一樣懶床。幾天來，李洋的精神一直萎靡不振，也不愛吃飯，常乾咳還老說困，早上也常不能按時起床。賈春芬便伸出雙手想抱起女兒，可李洋的身子剛離炕，賈春芬就覺得不對勁：李洋的全身已經僵硬，左臉腫得和鼻梁一樣高，嘴角青紫，嘴邊還有白沫……
丈夫在外開出租車還沒回家，賈春芬驚得踉蹌著敲開鄰居家的門，撥打120急救電話。李洋被送到海城市正骨醫院急癥室後，醫生翻了翻李洋的眼皮說：『沒救了，死了。』
李洋的死訊，如瘟疫一樣在海城迅速傳開，因為海城市興海管理區8所小學近4000名學生當中，李洋是喝豆奶後第一個死亡的學生。
去年，遼寧省教育廳和鞍山市教育局分別下發通知，要求實施學生奶飲用計劃，並在鞍山市指定寶潤豆奶有限公司(現改名為中美合資鞍山寶潤乳業有限公司)、味邦飲品有限公司兩家公司為定點生產企業，分別供應相應地區學校學生飲用奶。今年3月19日，海城市決定先在興海管理區的8所學校試點實施學生奶飲用計劃。
當天上午，寶潤公司的運奶車給興海管理區一共配送了4320袋豆奶，每袋奶容量為194毫昇，重200克。
第一節課課間休息時，第一批奶送到鐵西小學。天真無邪的孩子們在老師的監督下，或高興或無奈地喝下豆奶。幾分鍾後，就有學生出現腹痛、頭暈等諸多癥狀，有的學生甚至暈厥在地。
隨著豆奶被陸續送到不同小學，每所學校都有學生發生喝奶後食物中毒的現象。從第二節課開始，四面八方的中毒學生被陸續送往海城市的三所醫院：海城市中心醫院、海城市中醫院(當地又稱626醫院)、海城市廣濟醫院。
李洋自小很胖，12歲的孩子就有120多斤，一直特別注重飲食減肥，平時根本不敢喝奶。但學校要求『自願』訂奶，便交了一個星期的奶費：3元錢。
在老師的鼓舞和監督下，李洋喝完奶，似乎也沒有什麼異常。可中午回家後，李洋便對賈春芬說：『嗓子好難受，心裡像火燒，咳得也好不舒服。』賈春芬沒在意，只以為僅僅是感冒。
3月23日，李洋該按時來例假的時候卻沒有例假，賈春芬仍舊沒在意。因為相對於別的女孩子，李洋顯得有些早熟。
『誰會想到，她就這樣死了。』4月7日深夜，賈春芬依舊難眠，她這樣幽幽地對記者說。
1889人———頭三天中毒人數
與不幸死去的李洋相比，興海小學五年級二班的黃焱熒似乎幸運得多，她只喝了半袋奶。但是，她的母親———裡洋卻懮心忡忡：『來回轉了幾次院，醫生也說不出是啥毛病，人還在醫院躺著呢！要是有個後遺癥什麼的咋辦呢？』
3月19日第二節課上，寶潤公司送來的豆奶到了班上。為了切實貫徹上級部門的指示，班主任姜波決定暫時停課先集體喝奶。有的學生喝了一口後說：『老師，這奶真難喝。不喝行不？』為了鼓勵學生喝奶，班主任姜波在講臺上當著學生的面，一口氣就將一袋豆奶喝光，然後盯著監督臺下的學生喝。
昨天凌晨，黃焱熒在海城市中心醫院病房裡對記者說：『那奶可難喝了，可老師一定要每個同學都喝完。我喝了一半，實在喝不下去，就趁老師不注意，偷偷將剩下的一半倒了。』
雖然僅喝了半袋奶，但黃焱熒的麻煩也從此開始了。中午回家後，黃焱熒的臉色通紅。裡洋對記者說：『當時心想，學校的奶應該保質保量，哪能出問題呢？』
下午放學後，由於聽說別的學校有學生喝完奶後出現吐白沫的現象，興海小學的老師便把學生招呼回來，一個個地問有沒有什麼異常。五二班就黃焱熒一個人說：『老師，我不對勁兒。』老師看見她除臉紅一點外，也看不出有啥毛病，便不吱聲走了。
回到家，黃焱熒覺得肚子燒得厲害，邊做作業邊哭。裡洋一時手足無措，這時，親戚打來電話說自己的孩子中毒了。裡洋問：『咋中毒了？』『喝奶喝的唄。』
裡洋趕緊帶著孩子趕到廣濟醫院。此時，廣濟醫院樓上樓下，連走廊裡都站滿了前來就診的學生和家長。裡洋好不容易掛了號，帶著孩子到病房打點滴，卻發現已經沒有地方了。掛輸液瓶的掛架不夠，護士便在病房的兩邊牆上釘上釘子，拉上一道鐵絲，在鐵絲中間掛一溜輸液瓶。病床不夠，就只好讓學生一個緊挨一個坐在床邊打點滴。
帶頭示范喝奶的姜波老師也沒逃過食物中毒的厄運。據好幾名學生反映，當天下午，姜波老師的臉也通紅通紅的，他隨後也到醫院吊了幾瓶點滴。有學生好奇地問老師怎麼啦，姜波只是說『感冒了』。據了解，除姜波外，還有好幾位老師也先後有食物中毒反應。
3月19日開始，接連的幾天裡，海城市的三所醫院裡因食物中毒前來就診的學生人滿為患，焦急的家長多次與根本忙不過來的醫護人員發生衝突。
根據海城市衛生防疫站提供的『流調』(流行病調查)數據資料表明：在3月19日至22日，興海管理區的8所小學共有3896名學生服用了寶潤公司配送的豆奶，其中有1889名學生出現不同程度的中毒現象而被送到醫院診治。
據記者從可靠途徑獲得的消息表明，截至目前，海城市出現不同程度中毒癥狀的學生應在3000人左右。
病因不明———兩次鑒定結果
『這純屬突發的偶然事件。』昨天中午，海城市豆奶事件調查小組成員、海城市人民政府副秘書長楊丹這樣對記者說。
突湧而至的中毒學生流一時讓海城市委、市政府措手不及，在主要領導看望中毒學生並成立醫療、調查等小組後，最難的問題就凸顯出來：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如此大面積的中毒。
問題的焦點自然而然的集中在寶潤公司生產的豆奶上。然而，豆奶的配送單位———寶潤公司為鞍山市市屬企業，身為縣級市的海城市無權對寶潤公司的生產流程及原料等進行調查，海城市衛生部門只好對學生喝剩的豆奶以及沒喝的豆奶進行檢查鑒定。
據海城市衛生防疫站原站長，事發後一直負責事故豆奶調查鑒定的高守義介紹，在第一次由鞍山市和海城市聯合舉行的鑒定當中，在豆奶中沒有發現化學和微生物物質，只在其中一組實驗中發現豆奶中含有金黃色葡萄球菌。這種球菌常常是導致食物中毒的因素，中毒人員常因此發生嘔吐、腹瀉等癥狀。然而，在此次中毒的學生人群當中，這兩種現象並不明顯，這使得衛生部門一時陷入了困惑之中。於是，第一次鑒定便得出這樣的結論：『豆奶沒問題，但學生出現問題與豆奶有關。』
4月1日，海城市有關領導與群情激憤的家長進行了第一次見面會，『豆奶無問題』的結果顯然讓家長們無法接受。海城市只好請求遼寧省有關專家進行技術支援。
4月4日，就在李洋死亡的當天下午。海城市舉行第二次見面會。見面會上宣布了第二次鑒定結果：發生的是『致病因子不明的食物中毒』。含糊的鑒定結果依舊讓家長們不滿意，李洋的死更加劇了人們對『不明致病因子』的恐懼，一些家長開始帶著孩子到沈陽、長春、鞍山、營口投醫診病。
4月6日下午，海城市100多家長帶著自己的孩子，連夜乘車趕往北京。但大多數中毒學生依舊只能留在海城市觀察治療。
昨天凌晨，『家裡沒錢，也沒有富裕的外地親戚，除了在這裡等，還能咋辦呢？』裡洋嘆了口氣說，黃焱熒在母親的撫摸下終於甜甜地睡著了。此時，她的頭仍陣陣發疼，手腳的麻木也沒完全消退。
寶潤被封———中毒原因分析
『客觀地說，這裡的生產線比較先進。』昨天，高守義第一次觀看了寶潤公司的豆奶生產線後這樣說。
事故發生前，寶潤公司給興海管理區各小學學生家長發放了『致學生家長的一封信』。昨天，記者按照信上的電話和寶潤公司聯系，對方說：『人都沒了，走光了。』隨即掛斷電話。
記者隨後驅車前往位於海城市境內的鞍山騰鰲經濟開發區二號路99號，恰巧遇上鞍山市組織的對寶潤公司的衛生檢查隊伍。
寶潤豆奶生產車間的設備上貼有鞍山市技術監督局的封條，上面的日期為4月4日。查看了整個流程後，高守義分析了食物中毒可能發生的環節：原料或者二次消毒。
高守義介紹說，正規的豆奶主要由鮮奶加上豆奶粉混合制成，而有的廠家為了降低成本，非法牟取暴利，只使用奶粉加豆奶粉生產豆奶，往往造成食物中毒事故。由於寶潤公司的豆奶生產原料被查封後，一直沒有對其進行鑒定，所以目前還不知道原料中是否有用奶粉替代鮮奶的現象。
豆奶發生污染導致食物中毒的另一個可能環節，在於二次消毒不過關。豆奶生產後，有的會放在恆溫庫內保存一段時間。在配送供飲用前，還必須經過二次消毒。如果沒進行二次消毒或者二次消毒不過關，同樣容易發生食物中毒事故。
據了解，寶潤公司的月最高產量為10噸(5萬袋)。在興海管理區8所小學學生3月19日飲用的豆奶，生產日期全部為3月16日。也就是說，這4320袋豆奶在運出恆溫庫配送到各學校前，必須經過二次消毒。然而，有關部門目前仍沒有對此進行調查。
記者在海城調查采訪時，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官員說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幸好是在喝奶的第一天就發生了食物中毒事件，救了海城。』在某些地方的學生奶計劃實施過程中，學生奶市場的不規范操作，往往給一些不法廠家留下了暴利空間。一旦發生驚人的大規模食物中毒事故，後果不堪設想……
中毒原因至今仍未查清，誰之過？出現大面積中毒為何不立即上報？寶潤公司究竟有沒有問題？兩次鑒定結果為何相差很大？本報記者將進一步追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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